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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他有一个小作坊
做豆腐。起初他的店很小,
像是煤油灯头上的那点
米粒大小的焰火;还很黑,
有个纸糊的窗子,但经久不开。
蛛网和灰尘密封了那段
本可以说是光亮的进出口。
他的两颊泛着枣红,
暗沉的脸色锅底一般
很是干涩。额头上纹路
躺了好几个“川”字,
眼睛微眯,整个一小老头儿。
老黄卖了大半辈子的豆腐,
最后盖起了小洋楼。
老黄的秤很准,也很稳。
早些年用那种带铁盘子的杆秤,
一拉秤砣,刚刚好,
后来换成电子秤。
“坐骑”也由跨着两个大篓子的自行车,
换成了三轮摩托,
再到如今的面包车。
原来他走家串巷,吆喝声
像是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或者
平常日子间歇的逗点,散落在
林间的绿荫小道上。
路两旁是叶子哗啦哗啦直响的白桦,
惬意、舒畅而清凉。
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蚂蚁们跑来跑去当做运动场。
每到开放集市的日子,都能
看到他的身影。就守着
周边三两个乡镇。
车上家伙事儿齐全,支开
塑料大伞,就能做起买卖。
计算器老了退休了,
如今改用手机。
当然打豆腐的本事可真见长。
你要二斤三两,那一刀切下去,
八九差不离。
无论熟人还是新客,从不给你送“添头”。
账算得清清楚楚,精确到人民币的最小单位。
黎民百姓定会猜想
宫里头皇上顿顿大鱼大肉。
我猜不出他家是不是每天
把豆腐换着法子吃。
黄婶也由当年天真烂漫的姑娘,
变成真正的黄脸婆,
也沾染了他们家的传统。
她有一大包的零钱,你就别担心
手里纸币的面额是不是太大。
然而黄婶是勤劳的,
作坊越来越大,又购买了
新式机器,三层楼房那么高,
也就只雇了一个伙计。
逢年过节,请几个短工,说是
一天五六十块钱,到最后
很有可能换算成了豆腐。
豆腐渣和豆渣水也卖的,可喂牛。
老黄可真是个硬气的汉子,
凭借这“半路出家”的手艺,
生生把儿女供上了大学。
他矮小壮实的背也没见
弯下几分,仍是每天忙碌。
脸黑红黑红的,满是灰尘,像是
挂在梁上的茄子。
他抽烟,烟瘾还很大,
一口黄而稀的牙。
他骂老婆的,黄婶气哭了,
收拾包袱回了娘家。
别人一提这事他就骂骂咧咧,
这个死婆娘......
然而她还是不放心,
过了几天不用人叫,
就自个儿回来了。
第二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
把头发扎后边去——
家里的机器又开动了。
老黄不打麻将,不养花不遛鸟,
也不爱凑热闹,但他爱钓鱼。
有时候带只狗,开着车
到很远的地方去钓鱼。
他的渔具是全镇乃至全县
最好也最齐全的。
新式的转轮的钓竿,高分子材料合成的。
太阳帽、墨镜、鱼篓,当然没有躺椅
和印着裸露女人的杂志。
他只带个小马扎,真可谓轻装上阵。
他夏天去秋天去,春天潭水解冻了去,
隆冬潭面冰封了也去。
春天万物复苏,桃花杏花
掩映在黑色的树林里,
像是春姑娘随意抛洒
大团小团的红的白的脂粉,
在大地厚实的胸膛上点起
堆堆跳动着旋转着的妖冶的火。
夏天是生长的迸发的日子,
火辣辣的太阳,烦躁的知了,
茂盛的水汽,从草叶子上升起。
绿油油的麦田,有好闻的
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特有的香气。
而到了秋天,芦苇生得茂盛,
隐藏了大山的辛密。
秋风乍起,随之俯身,
合唱队吧,致谢秋的美意。
冬天北风呼呼,大雪纷飞,
银装素裹。放晴后,天清气肃,
白雪耀眼得让人头晕目眩。
咳嗽一声,立马能听到回音。
他风里去雨里去,白天去晚上去。
大风起,钓竿随着雨丝倾斜了。
久久地坐在岸边,仿佛岸在掠水。
不疾不徐,他
同这青绿的辽阔的水,
同这天地,
同时间,
一起呼吸。
狂风暴雨接踵而来,
豆子大小的雨滴
落于水面上,击起一个个
小小的漩涡。
一阵透心凉,呼吸吃紧,
他只是用手抹下额头沾着的发丝,
一个人裂开嘴笑。
白天肃穆的天空,
偶尔划过鸟的翅膀。
一两声渺远的吆喝,
牛脖子底下的铃铛
总是那么清脆悦耳。
燕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向天地
宣告自己的快活——
它们实在飞得太高太远了。
夜晚一片寂静,满天星斗
缀满夜空海一般的怀里。
没有月亮,万虫皆鸣,
开着大自然的音乐会。
只有大地的耳朵,
在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他钓的鱼,从来不卖。
送人或者自己食用。
鱼头炖豆腐,又是一绝。
他钓鱼时在想什么呢?
生意上的斤斤计较,
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谁欠的一分钱,
拿谁的半包烟。
就这么静静地
坐在这方天地里。
日头从东到西,
光影从明亮转为昏暗。
旁人的角度看,
他就是一顽石,
一土墙,
一木头。
但以上苍的眼光看,
他也就只是一石,
一土,
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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