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
（一）
合上书关了灯伴随着钟声黑暗中陷入一段浅浅的睡眠，梦里也在辗转反侧，和书中的人一样经历着一种奇妙感受像是书中的人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你知道溺水是什么感受吗？”
我想到小时候被从深水里救活过，但时隔太久忘记了，“感觉快要死掉了，在另一个世界里，逃不掉像被什么紧紧套牢”，我在努力重复记忆，却在哪里被中断了。
“像是有个开关把一切情绪都关闭，然后一切都平静了，可是当我想恢复一切的时候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开关了。就是这种感受”。
我正喝水，被呛到了几口，奋力咳但还是难受，像是不可自控的情绪，一脸难过。
“你根本不懂这种感受，你又何必挤出那副表情。”
“你真的感受过吗？”
“在梦里，被吓醒过。然后重复，像山峦绵延不尽，我想要醒过来，却被卷入下一个重复的梦境里，可怕极了。像是在一片泥泞的漩涡里被狂风席卷，无尽的黑暗，最害怕睁开眼，等待你的是深水里未知的恐惧。”
“这只是噩梦，都会过去的。”
“不会。我害怕睡觉。这不仅仅是噩梦，我生了一场奇怪的病，可我却不知道如何医治，我特别害怕睡觉。”
我看到她恐慌的眼不知要看向哪里，没有方向，然后放空。
“你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可我会排斥，我不喜欢那里，更不想去那个充满绝望气息的牢狱。他说过，去了那里像是炼狱，那里所有的人都觉得你是怪物。”
“他是谁？”
她低下头，眼眶发红，大颗的泪滴落下来。
我不该发问的。
她抽噎着，擦了脸上的泪，扬起她苍白憔悴的脸，突然对着我笑了起来“我吓到你了吧。”
她笑起来有一对小虎牙和并不对称的梨涡，很灿烂。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女神经病吧，哈哈，我做个开心的女神经病！听说精神病院欢乐多，所以也想欢乐的去拜访一次，很多想要跃跃欲试的人担心的问题，如果去了不幸被当作精神病人被关进他们的牢笼里怎么才能证明你不是精神病人？很简单，配合他们，千万不要放弃治疗，你乖了日久天长老天有眼他们自然会放你出去的，放心吧，相反如果你想呆更久一点放弃治疗吧，冲出去！……”
她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话忽而大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似乎有一种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时突然被人换了灯光，情节和人物的感觉，游离了。
“不好笑吗？”
我回过神，语无伦次，还没从那段电影里走出来，思绪恍恍惚惚游离不定，“嗯，很好笑。”
她一脸尴尬“一点都不好笑。”
“所以你是冲出去了吗”话音未落我突然感到笑点太诡异，可已来不及收回去。
她再一次陷入沉默里。我看了下时钟，走得很慢，度过的每一秒都像在无限延伸，它要去到很远。在这巨大黑暗的空间里，时间的钟声被无限放大，错过的末班列车已飘洋过海在无尽的黑夜笼罩下一路向北，我们都像是被丢弃在废旧箱里无路可逃的夜猫。
她突然打破了这沉默“我想带他逃离那里，我计划了很久，我们逃离的路线，从这里出发朝着月光向南走，看到那绵延不绝的山了吗，到大山深处森林里，有他在我一点都不会害怕。”她指着那一片漆黑。
“你们的计划失败了吗？”
“他还没有到，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他，等他很久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她停顿了一会揉了揉泛红的眼角“他有很多工作要做的，他有很多病人还没有治愈。”
“他也有苦衷的吧。”我只好这样安抚她，她渐渐平静下来，在黑暗中对着我笑，递给我一只耳机，在播放Adele的someone like you.
时间突然在这里静止，她像是婴孩般熟睡了，浅浅的呼吸声，一脸的恬静。
我不记得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钟声敲响了六下，突然在梦里醒来，窗外日出已上云端。
Night
（二）
做了一个晚上奇怪的梦，一整天都是在恍惚游离的状态下度过的，像是被梦中的人蛊惑了中了巫术一般，早上醒来像是一个机械的木偶，走到镜子前被镜子中的自己差点吓到，苍白的脸和疲倦的双眼像极了梦中的人，只是多了一层厚重的黑眼圈，我想我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后来我一直处于被梦中人附身的恐慌状态下度过，呼吸着这个陌生屋子中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于是我匆忙逃离了这里。当我走进地铁站被汹涌的人群挤到地铁里又被泼了咖啡的那一刻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存在的人，并不是在梦里。
“烫到你了吧？我太不小心……”
我看到那个拿着咖啡的人一脸的愧疚地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巾递给我，身体上的真实痛觉将我从梦境里拉了回来，哦，我是被他的咖啡烫到了。
我一脸茫然的表情呆滞地望着他然后接过他的纸巾“没关系的，我擦掉它。”
他又一次表达了抱歉，脸上涌现了尴尬的笑容，看着我的衣服“好像擦不掉了。”
我冲着他笑了笑“我回家去洗掉就可以，没关系的。”
我抬起头突然撞到了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深陷的双眼，似乎很疲惫，一脸憨态可掬的笑容。“哈哈！你别那么笑了，都说了没关系的阿！哈哈哈！”
他立刻收紧了笑容，表情变严肃状，一脸的局促，涨红了脸“我，我很抱歉。”
“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的样子更好笑诶！”
地铁里的人被我的笑声吸引了过来，好奇地望着这里，像是在看一场不合时宜的闹剧，笑声似乎打破了地铁里的沉闷和喧嚣。
他见状，看到好多人投来的火辣目光，憋红了脸，立刻做出了嘘的手势，可是我还是停不下来，他慌忙用手捂住了我的脸“别笑了好吗，他们都在看着我们阿！”
我被他震住了，我的整张脸只剩下两只眼睛在慌乱中看着他，他将我推向靠墙的位置，似乎想要躲避这些焦灼热辣的目光，躲避拥堵的人群，迅速逃离这里。
列车停了，我被他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出去，那一刻，我有一点恍惚，我望着列车从我身边穿过，最后只剩下冗长空旷没有尽头的列车轨道，和我们。那一刻，世界只有我和他。
“你，要去哪里？”
我似乎忘记了这一刻是怎么发生的，他又是谁，我又在哪里，我将要去哪里？
“对不起，带你下来很抱歉，你赶时间吗？我们换乘下一辆可以吗？”
我缓慢地望向他，怔了好久，他将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从恍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哦，我不赶时间。”
“那太好了，我们等下一辆吧。”
“可是你为什么带我下来，你又是谁？我们认识吗？”我眼神恍惚地望向他，地铁站里空旷冗长，那一刻我的声音像是空灵了起来，像是穿梭了时空隧道，我们被时光卷入了一个陌生的情境中去。
他认真地看着我“不认识，但现在我们认识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我记忆中的某一块神经开始紧绷，思绪被他胡乱拉扯，他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你要去哪里？”
我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我要去哪里？
“你去哪里？”他重复道。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逃离了那个令人恐惧的地方，我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让人窒息的拥堵的大都市。”
他一脸好奇“你真的这么想？很不喜欢这里？”
“是阿，难道你喜欢这里吗？”
他叹了一口气，望向那遥远无尽头漆黑空荡的列车轨道“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我们还是要过生活阿，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随心所欲离开这里。”
“过生活，我哪里有生活可过，我的世界一团糟，我的身体都无法掌控，每天靠着药物控制，我要是知道哪一天会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个木偶一样听从宿命的判决，到处躲躲藏藏，可是躲到哪里都躲不过。”
我抬起头看到他紧张地望着我，目光像是要将我穿透，焦灼而剧烈，“你生病了？”
“哈哈哈！我想将你拽到镜子前看一下你的样子，那里可以看到诶！”我指向从远处呼啸驶来的列车上映照着的我们的影子。
他的表情很凝重，拉着我上了列车，“你不想告诉我吗？”
“我得了绝症你是不是会带我逃离这里。”
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你生气了吗？你都没看到刚才你的样子很好笑呀！现在生气的时候却是一张死人脸。”
他突然没有了表情，别过头去，神情像极了一个人，触发了记忆里的很多根弦互相拉扯。
列车在缓慢开动，似乎要将我们带到遥远荒无人烟的郊外，那里面朝大海，静谧迷人。
过了很久，我踮起脚，在他的耳边对他说“你带我去看看大海吧，我没有多少愿望可以成真了。”
他突然转过头来，我看到他渐渐发红的眼眶，“嗯，我带你去。”
“真的吗？这里真的有大海吗？”我兴奋地望着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
“你不喜欢这里，我带你去一个无人的岛屿看大海，你会喜欢的。”
“可是你不要过生活了吗？”
他的瞳孔变得灰暗了下来，“它是一潭死水，每天的工作都是对着一堆数据报表焦头烂额，咬牙切齿，我需要找到一个出口改变这种状态。
他沉默一会又说道“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你每天都会很累但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闭上眼睛脑袋里都是数字和各种数据报表，这种状态一直在持续。”
“嗯，你已经被数字模式化了，像是计算机一刻不停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思维被完全捆绑之后固化了。哪一天它承受不了这样的高速负荷是会坏掉的。”我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扬起头，望着列车顶端放空，沉默了。
“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辞职？”
他继续沉默，过了好一会突然开口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任性就可以，离开体制，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懂，不要懂好了。”
我点了点头，“我懂的。”
他一脸垂丧的表情看着我。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们患着同样的折磨，只不过我们被束缚的内容不同，最可怕的是这种束缚有一天会使你发现你对之前最热衷的事物都失掉了兴趣。”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瞬间失掉了颜色，缓缓黯淡下去。
“它太沉重了，有时候我会害怕我喜欢的工作。万一有一天我不喜欢它了呢？每天做着同样重复不停的机械工作，大脑一刻都不停地高速运转，那个时候你会像是木偶一样，被它控制，逐渐对它失掉感情，逐渐没有了做那件事的热情，那可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阿，就像是你的生活突然失去了支点，太可怕了。”
他似乎也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我，表情僵硬，“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工作？”
“你觉得我会是做什么的？”
“你还像是没有出过学校的稚嫩学生阿。”
“未来呢？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自由职业者，不被体制束缚，不会被改变天性，单纯做自己，简单快乐的工作者。”
“嗯，听起来很喜欢，可是你都没有预见我做的具体工作内容阿？”
“你会很喜欢小动物，每天和它们在一起生活更开心吧。”
“你是说动物饲养员吗？”
“对，类似那种相关的职业。”
“哈哈，我身上的特质告诉你的吗？我身上有动物的气息吗？”
“哈哈哈，不是动物的气息。”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那是饲养员的味道？”我继续追问道。
“没有，是直觉，你会很喜欢小动物。”他笑着说道，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映衬得笑容更加清澈透明。
“每个人都会喜欢小动物吧，它们多可爱呀，哪有人会喜欢洪水猛兽的阿。”
“会有人不喜欢，虐待它们的人很多阿。”
“那是心里严重扭曲变态！那些人太可恶了，总是将自己身上遭遇到的重创打击和不公发泄报复到它们身上，喜欢欺负弱势群体，属于心理极度变态的一种。”
“嗯是啊，他们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突然低下头沉默了起来，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它太过真实透彻直击到我的心脏中去，我清晰地听得到它们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我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觉。
我们静默在拥挤逼仄闷热的狭小角落里，人潮不断地向我们靠近，他用身体挡住了人潮将我包围，那一刻，世界窒息了，我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和心跳，炙热而剧烈，它的声音压过了人潮汹涌而至。
车停了。下了很多人，列车瞬间变得空旷了起来，他指向空的位子，“可以坐了，你站了那么久，累了吗？”
“嗯。”
我和他坐了下来，“你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吗？黑眼圈很重，你可以在这里睡，醒来我们就到了。”
我警惕地望着他，“那我睡着了你用迷药迷晕我然后将我装进黑匣子……”
他打断我“你受迫害妄想症阿，我像坏人吗？诱拐少女？”
“明天报纸上会出现嫌疑人X某诱拐少女惨案，少女当场中毒身亡。”
“……路途遥远，更深露重，你一路上和我在一起不要睡觉了，在你面前的是个杀人魔。”
“哈哈哈，杀人魔先生，我不畏惧死亡。”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僵硬了起来，“你生了重病吗？不要撒谎。”
“我不畏惧死亡，我死过上百次了，每一次我都以为我醒来会到一个新的时空，可是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白色冰冷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消毒水味道，我心里绝望极了，这次我逃离了那里，可是我发现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我很失望。”他的眼眶潮湿，没有表情，沉默着将我的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安心睡觉，醒来我们就到了。”
“杀人魔，我不恐惧死亡，我不会难过。”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似乎过了很久，时光漫长的像是有谁故意将时钟停滞了，这又是一个梦吗？可是我却醒不过来，睡梦中的她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可爱的梨涡和小虎牙，闪烁着光芒的漆黑大眼睛，笑起来可爱迷人。
“你还在那里等他吗？”
“没有了，我坐在那里想了很多个晚上，很多的声音都在告诉我，不要再等下去了，有一天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词，“始乱终弃”，它似乎消失不掉，很多天都住在我的身体里，它在告诉我，该走了，别回头。”她抬起头望着深蓝色天空中的飞鸟，眼睛里泛着光。
“那你又会去哪里？”
“你还记得那一片森林吗？像海洋一样深邃的迷幻森林。”
“你一个人吗？”
“嗯，我想我还是去吧，我很向往那里的世界。”她将手指向远处的山。
这次我清楚地看到了它的轮廓，昏黄的夕阳下，一片幽绿色的树，披着金黄的夏衣，透着光芒，格外迷人。
“那里真是令人神往的森林宫殿，太迷人了。可是你一个人去那里不害怕吗？万一会遇到什么怪兽野鬼呢？”
“害怕阿，可我想要逃离这里，克服掉恐惧，不再畏惧。你要知道，你的人生很大部分都是你一个人走过的，途中你会遇到和你相伴而行的人，但每个人要去的终点很难相同，你也很难找到全程都可以陪伴在你身边的人，那太难了，像是大海捞针，就算真的很幸运遇到了他，那也不免会遇到意外和天灾人祸将你们离散，你别侥幸认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生离死别是这个世界再正常不过的了。你们还可能会发生争执、吵闹、疏离、背叛、病痛折磨和互相伤害，倘若你们彼此走得都很小心翼翼，用尽全力用心呵护保护着彼此，但也许有一天你醒来你会发现你的终点早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就已经消失了。”
列车停止了，他将我摇醒，“你醒一醒，终点站到了，我们错过了我们要去的那一站。”
我睁开眼，望向列车外，恍惚间，我又看到她对着我说“有一天你醒来你会发现你的终点早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就已经消失了。”
我抬起头惊慌地望着他，他轻轻整理了下我凌乱的头发，“你还没醒过来吗？别害怕，你做梦了。”
地铁里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抱紧了我“别害怕，那只是个梦。”
我们走出了地铁口，夕阳已黯然躲藏在云层里，等待夜暮迟迟降临。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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