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虽然我已经闭了灯，躺在床上，但思绪的翻滚让我无法入睡。
我不知道自己确切地在想什么。
我几乎不知道这番烦恼之后是否睡着过。总之我一听到含糊的喃喃声之后，便完全惊醒过来了。那声音好像离我很近，我想就是从我房间门口传出来的。夜黑得可怕，而我情绪低沉。我于是爬起来坐在床上，静听着。那声音又消失了。
我竭力想再睡，但我的心却焦急不安地蹦蹦乱跳。我内心的平静给打破了，远在楼底下的大厅里，时钟敲响了两点。就在那时，我的房门似乎被碰了一下，仿佛有人摸黑走过外面的走廊时，手指擦过嵌板一样。我问，“是谁？”没有人回答。
我蓦地想起这可能是王奶奶，她在我的隔壁住，而且听力不好，她可能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这么一想，心里也便镇静了些。我躺了下来，沉寂安抚了我的神经。待到整所房子又被一片宁静所笼罩时，我感到睡意再次袭来。但是那天晚上我是注定无法睡觉了。周公几乎还没接近我的头脑，便被足以使人吓得冷入骨髓的事件唬跑了。
那是一阵恶魔般的笑声——压抑而低沉——仿佛就在我房门的锁孔外响起来的。我的床头靠门，所以我起初以为那笑着的魔鬼站在我床边，或是蹲在枕旁。但是我起身环顾左右，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而当我还在凝神细看时，那不自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很清楚地听到了一阵喃喃的细细的讲话声，但是这种声音我从来好像从未听到过。
我赶紧坐起身来，把等打开，我想穿上衣服出去看看。然而喃喃声却停止了，紧接着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退回走廊，上了三楼的楼梯。最近那里装了一扇门，关闭了楼梯。我听见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一切复归平静。
我认为这件事情很蹊跷，我想。我独个儿再也待不住了。我匆匆穿上保暖，披上大衣，悄悄转动门把手，开了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刚想转身敲敲王奶奶的屋门，问问是不是她刚才在我的房间门口。然而，使我吃惊的是，我发觉空气十分混浊，仿佛充满了烟雾，正当我左顾右盼，寻找蓝色烟圈的出处时，我进一步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焦臭味。
我循着火源的踪迹，追到楼梯口，紧接着来到安米如小姐的房门前。那是一扇半掩的门，团团烟雾从里面冒出来。一瞬间，我进了她房间里。火舌从床和四周窜出，床单的一圈都己经起火。在火光与烟雾的包围中，安米如小姐搭着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睡得很熟。
「快醒醒！快醒醒！」我一面推她。一面大叫，可是她只是咕哝了一下，翻了一个身。她已被烟雾薰得麻木了，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我反身冲向厨房，提了两个水桶，幸好里面有着灌满的水。我快速返回安米如房间，用水冲了床和睡在床上的人。随之我又用湿棉被盖住还没灭的火苗，狠狠的压。几分钟过去，我终于扑灭了正要吞没床榻的火焰。
被浇灭的火焰发出的丝丝声，我倒完水随手扔掉的水桶的破裂声，最后终于把安米如惊醒了。尽管此刻漆黑一片，但我知道她醒了，因为我听见她一发现自己躺在水潭之中，便发出了奇怪的咒骂声。
「怎么回事！谁在哪里！」
「是我，安米如小姐，」我回答，「你房间里着火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啊！烫住我了！」安米如大概是碰到了还没完全熄灭的灰烬，发出一声简短地呻吟声。
「你先别动小姐，」我摸黑走到床边，「来，你抓着我的手，我把你抱下来。你屋里停电了，床上又有火源，你需要赶紧下来。」
我感觉安米如慌乱的手臂抓住了我的手臂，我顺着一拉，将她从床上抱在附近的沙发上。
「该死！怎么会这样！除了你，房间里还有谁，是你耍了阴谋要把我害死吗？」
「小姐，皇天在上，你赶紧穿上衣服吧。我感觉是有人捣鬼。你不可能马上弄清楚是谁干的。」
「你帮我拿件衣服，要是还有什么干衣服的话——不错，这是我的睡袍，奥，好了！你先出去吧。在门口站着就行，一会我喊你。」
过一会儿，大概是安米如穿上了衣服，她喊我进去。她打开了手机的光，举得高高的，仔细察看着床铺，只见一片焦黑，床单湿透了，周围的地毯浸在水中。而床尾沿边上，一个早已发黑烧焦的排插还摆在那里，连带着两米多长的电线也都焦黑了。
「真是见鬼，大概是它的事！」安米如把排插用手捏起来，举在眼前看着。
「可是我觉得昨天晚上很反常，」我简要地向她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我在睡觉的时候听到的奇怪笑声和喃喃地对话声；又听到的鬼祟的脚步声；还有那烟雾——那火烧味如何把我引到了她的房间；那里的一切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又怎样把凡是我所能搞到的水泼在她身上。
她十分严肃地倾听完，用手撑着脑袋说：「可能是昨晚喝的太尽兴了，王奶奶还专门在我房间准备了解酒的药，我竟然给忘记吃了。」
「好吧，要我去叫王奶奶吗？」
「王奶奶？不要了，你究竟要叫她干什么？她能干什么呢？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吧。」
「那我就叫丽雅，并把李师傅夫妇唤醒。」
「不要。你保持安静就行了。来，你坐在这。我亲自上楼去看看，你呆在这儿别动，直到我回来。你要像耗子—样安静。记住别动，也别去叫人。」
她走了。我注视着灯光隐去。她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开了楼梯的门，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来，随手把门关上，于是最后的光消失了。我完全堕入了黑暗。我搜索着某种声音，但什么也没听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我开始不耐烦起来。随后我觉得呆在这儿也没有用处，反正我又不打算把整屋子的人吵醒。我正要不顾安米如小姐的不快，违背她的命令时，灯光重新又在走廊的墙上黯淡地闪烁，我听到她没穿鞋的脚走过垫子。
她再次进屋时脸色好多了，但神情依然忧郁。
「怎么一回事。」
她没有回答，只是抱臂而立、看着地板。几分钟后，她带着奇怪的声调问道：
「你说你听到了古怪的笑声和谈话声？你以前听到过那声音，或者类似的那种声音吗？」
「没有，我没有听到过那种声音。」
「好吧，这件事我再细细想想。同时我很高兴，因为你是除我之外唯一了解今晚的事儿确切细节的人。你不是一个爱嚼舌头的傻瓜，关于这件事，什么也别说。这付样子（她指着床），我会解释的。现在你回到你房间去，我在图书室沙发上躺到天亮挺不错，已快四点了，再过两个小时女工们就起来了。」
「那么晚安，小姐。」我说着就要离去。
她似乎很吃惊——完全是前后不一，因为她刚打发我走。
「什么！」她大叫道，「你已经要离开了，就那么走了？」
「你说我可以走了。」
「但你不能这样不告而别，不能连一两句表示善意的话都没有，总之不能那么简简单单，干干巴巴。嗨，你救了我的命呀？——把我从可怕和痛苦的死亡中拯救出来！而你就这么从我面前走过，仿佛我们彼此都是陌路人！至少也得握握手吧。」
她伸出手来，我也向他伸出手去。她先是用一只手，随后用双手把我的手握住。
「白一泽先生，你救了我的命。我很高兴，欠了你那么大一笔人情债。我无法再说别的话了，要是别的债主，我欠了那么大情，我准会难以容忍，可是你却不同。我并不觉得欠你的恩情是一种负担。」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盯着我，话几乎已到了颤动着的嘴边，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嗓音。
「安米如小姐，那件事没有负债，没有恩情，也没有负担。」
「我早就知道，」她继续说：「你会在某一时候，以某种方式为我做好事的——我初次见你的时候，就从你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那表情，那笑容，不会，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我心底里激起愉悦之情，人们爱谈天生的同情心，我想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从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我所珍重的救命恩人。晚安。」
在她的嗓音里有一种奇特的活力，在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奇怪的火光。
「晚安，你自己注意安全。」我说，随后我就走开了。
「什么，你要走了？」
「我觉得有点冷。」
「冷？是的——而且站在水潭中呢！那么你走吧！」
我转身出了房门，小心翼翼地上楼。
我又上了床。但睡意全无，我被抛掷到了具有浮力，却很不平静的海面上，烦恼的波涛在喜悦的巨浪下翻滚，如此一直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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