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熟睡中的我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那声音不同寻常,轻轻的,慢慢的,但又是有节奏的,是从对面父母睡觉屋子里的地上发出来的。
我仔细听听:“是父亲还是母亲?为什么这大半夜的在屋里面找东西,房间里也不开灯呢?可是分明又听见那屋炕上父母熟睡时各自发出的呼噜声呀”。
明显那屋子里的地上,此刻是真有一个人,正在把地柜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滩在地上。想到这里,吓的我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刹那,我毛骨悚然,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蹿上心头。躺在我旁边的是二妹,此时她正香香甜甜地睡着。
记忆中的北方,夏夜的风总是那么善解人意的裹挟着院子里的花香,透过窗子的纱窗吹进来,房间里一点都不闷热,是如此美好。
这时,我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在被窝里攥得紧紧的,一点也不敢松开。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似的,那样难熬。平躺在炕上的我睁开双眼,透过脚下的窗子望见外面朦朦胧胧的月光,脚下的窗子今夜竟忘了拉窗帘。
说到这儿,不得不说说30年前乡下村庄的生活:那时候,不知道是民风淳朴,还是人们安全意识淡泊,无论白天夜晚每家的院子大门基本都不会在里面上锁,一般屋门也是随手关上,不会在里面上门闩。甚至一般人家也不会有在窗子上安窗帘,晚上拉窗帘的习惯。我的家在这方面就是一个典型不锁门,但有窗帘儿的人家。因为母亲觉得我们家生的都是女孩儿,得有窗帘儿。
这种门不上锁的习惯,一直持续到后来家里又发生一件在光天化日之下,母亲的几件重金手饰被盗之后,他们才觉得家里不管白天晚上,只要没人就要上锁。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要不然后面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事件。
平日里我们一家六口人是分开住的,父母带着三妹、四妹住在一个房间。当时三妹7岁,四妹5岁。我和二妹住在另一个房间,两个房间中间相通的地方叫外屋,也是厨房。
除了冬季为了保暖以外,父母那屋的门都是向外开着的,并且是用一根绳把门牵在墙上的钉子上。目的是使它不会被风吹来给关上。
我初中刚毕业,暑假里在家帮助父亲打理木材厂,管一点生意上的账目。那天上午,父亲当着场地上工人的面,委派我去银行给他取些钱,因为隔天就是给工人发工资的日子。
我和妹妹这屋一般是夜晚睡觉都要关门和拉上窗帘。然而今晚却忘记拉脚底下的窗帘。此时躺在炕上却是醒着的我,恐惧的不知怎样才好。
正在这时,我听见父母房间地上的声音停顿了下来。心想:“这个人是不是要走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站起来,走路的声音不是向外,而是走到了我和妹妹的房间门这里。只听门被他使劲抬着,又用力向外轻轻拽开。我的心也随着门的打开,开始翻江倒海起来,手心里感觉已经渗出半手心的冷汗。
那个声音,不,应该是那个人,从门口顺着墙边挂着的衣裳慢慢地移动着,移到我和妹妹的头顶,最后他走到房间里的两个木头箱子旁,箱子是并排放着的。一个是妹妹的,一个是我的,是放衣服用的。妹妹的箱子平日里总是喜欢用小锁头锁着,而我却没有上锁。
他先挪到了上锁的那个箱子旁,用手在箱盖四围轻轻摸索着。
感觉那个人手中似乎是有一把钥匙,站在妹妹箱子旁努力的开着,可怎么也打不开,他就放弃了。慢慢开始挪到我那个未上锁的箱子旁,正准备打开它,此时的我惊恐万分,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一股从未有的勇气,从心里迸发出来。我为父亲取出的那6000块钱,此时就放在箱子我衣服浅浅的夹层里。我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和胆量,尽量假装好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样,轻呼着妹妹:“二萍,点灯,我要尿尿!”
熟睡中的妹妹没有被我的声音唤醒,灯没开。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微弱了。
听到我声音的那个人却迅速走出了房间,穿过外屋,打开门,立刻逃窜出去。我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窗户,透过月光,我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个子不高,从窗户一闪而过,走了出去。稍作平静,我迅速跳下地,顾不得开灯,冲到外屋用颤抖的手把门划拴上。转回身就走到对面屋父母的门口:“爸、妈,快点开灯,刚才有人进来了!”
随着父亲把房间灯打开的一刹,我们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地柜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捣动了出来。反应过来的父母,看到这一切,知道家里进了贼人。父亲马上穿好衣服,拿上一个长年放在屋门后,防身用的大铁棍,开门追了出去。然而,连个人影也没看到。隔天早上我们在后院大门外发现了被丢弃的一串钥匙,那是我家放在地柜里,固定电话机上的钥匙。
回来的父亲和母亲坐在炕上开始后怕起来。
“到底是谁呢?这一家六口人,还真是命大!”父亲看着母亲又像是自言自语。母亲想了想,说:“这应该不是外人做案,应该是知道明天要给工人发工资的人干的。”
母亲的猜测还真是精准,就在天亮的时候我们发现,我和妹妹的房间墙边挂着的衣服上沾满了“锯沫子”,这个线索证明夜间来的这盗贼,就是父亲白天厂子里干活的工人中的其中一个。
他们两个同时都锁定了一个目标,那个人个子不高,是客户自己安排在这里给他们看木料的工人,临时住在我们加工厂院内的打更房里。这个人跟老婆已离婚,平时喜欢喝酒打麻将。确定目标之后,母亲叫父亲先好好观察,提防着,然后想办法看怎么办。
第二天中午父亲回来吃饭,他和母亲谈话我也在场。父亲神情庄重地对母亲说:“我们看错人了。不是A,而是B。”
“是B!怎么会是他?不可能是他?你弄错了吧?”母亲充满疑虑,又有点大惊失色。
还没从夜间的惊恐中走出来的我,被父亲的话震的也是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怎么会是B叔呢?他为人那么老实,又是我们家的老工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们怀疑谁,都没怀疑过是他!”父亲幽幽地说着,像是有些难过,又充满惆怅。
B叔跟父亲共事多年,平日里都是沉默寡言。无论谁跟他讲话,他总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更是很少在工人中发表他自己的意见。
我们只知道他是从关里出来的,离了婚,有一个几岁的女儿,跟着他姐姐、姐夫一起生活。他姐姐是一个残疾人。他是他姐夫透过一个曾经跟我父亲生意上,有来往的人介绍过来干活的。已经跟着父亲五六年了,父亲十分信任他。经常把他带到家里来吃便饭,有时给我们干一点私活,但是父亲从来没亏待过他。这期间有多少工人辞职,也有被我父亲辞退的,可只有他一直被留了下来。
父亲说早上去工厂,他把目光完全是锁定在A身上的,可是见A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让人怀疑的反应。反而是B叔这天奇怪的换了一身崭新的,从没穿过的衣裳,出现在锯木厂。看着我父亲眼神躲躲闪闪,干活也恍恍惚惚,几次父亲跟他说话,他都听错答错。要知道B叔平时很不舍得花钱,这些年里,在场地上反反覆覆穿过的不过就是那两三套衣服,从来没换过。
父亲的意思是尽快找个理由,把帐给他结清,打发他走人,而母亲坚决反对。
母亲的理由是:在那黑夜里,他和我们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碰面,他会觉得,我们虽然知道进了贼,却不会怀疑是他。这样把他突然辞退,他会猜到我们已经知道是他干的。没拿到钱又失了颜面的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呢?
不去报案,不跟他撕破脸皮。再慢慢从侧面了解,看看他家是不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急需钱用。就真是要辞退他,也要等上几个月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保留彼此的交情和颜面。
厂子里还是那么平静,B叔也慢慢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有我们和B叔知道我们家到底发生过什么,然而他不会想到的是,我们早已识破了他。
半年后,那是一个极美的黄昏。随着父亲手指在带锯红色按钮的一按,旋转的锯轴瞬间像是接到了指令一样慢慢停了下来;整个厂地噪音渐渐减弱,直至没有一点声响。
工人们一如往常开始拍打各自身上的锯沫,之后都会并排坐在场地上的矮木头垛上,抽根烟,闲聊几句。缓解一下这一天劳作后的疲惫。
这时候,场地墙边的柳树尖上有几只麻雀冲着休息的人们高一声,低一声的窃窃私语着,像是知道了人间的什么秘密。
傍晚不远处的小山上,天边的彩霞一道一道的;把天空映衬得既美好又神秘,让人充满遐想。
父亲坐到B叔旁边,跟往常一样自然的和他攀谈了几句,然后暗示他留下来等一会儿再走。在那个美好的傍晚,父亲找了一个非常得当,又顺理成章的理由,辞退了B叔。那时候他的女儿已经上一年级了。B叔很疼爱他唯一的这个宝贝。
隔天上午B叔来清算工资。临走时,母亲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件非常漂亮的,小女孩穿的裙子交给了他。
父亲去年来跟我说:如今的年日跟以前不同了,尽管现在家家户户的门,都上锁上闩,偶尔还会有不干正事儿的人,出来扰乱四邻。有一天,他从街上买东西回来。一打开大门,就发现一个平常从不来往,邻居们都认得,那个游手好闲的男人慌慌张张地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谎称是从靠墙边的小木门进来借东西的。父亲也没当面撕破他的谎言,把它打发走了。当天就把那个小木门彻底封死。
B叔的这件事情过去差不多要30年,每每想起,我还能感觉到当年那股害怕的紧张劲儿。事后我们猜想:那天他身上一定是带了刀或别的什么做案器具,已备不时之需。幸好这些他都没用上,保全了我们家,也保护了他自己和女儿的一生。
同时我也佩服生活中母亲和父亲凡事商量,母亲遇事不惊,智慧果断,公义又不失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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