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食物,印象最深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也不是什么节日佳品。
它是茅草花、炒米。
我的童年,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随母亲住在南京市的一所小学里。学校外的农田,一直伸展到城墙之下。
在农田和城墙之间,自由生长着一片紫色的茅草,春天来临的时候,蓝天白云之下,城墙窟窿里钻出来的老鹰展翅翱翔,飞过田野,又回到洞里。当然也是茅草蓬勃的时候。
小时候的我个子很高,但因为是冬天的生日,硬是被压着到将近八岁才上了小学,也多玩了一年。
校园里的学生上课了,我就一个人跑到校外,看菜农在搭了架子的瓜豆田里施肥、除草、打药水。
顺着学校大门往右拐,一条弯弯的小路,不知不觉间引导着我走向了那片茅草地。
春风吹过,茅草叶子反射着光亮。一道道银色的波浪,被推到很远的地方,蔚为可观。
我在半道上约到了一个小朋友小方。他跟我一起站在密密的草丛里。
风停的时候,就在我们身边,几处毛花正含苞待放,微微露出一点点白色,小方像见到什么好东西那样,惊呼起来:“你看这是茅草的花!”
我就近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只不过有些茅草的最后一片叶子,鼓鼓的包裹着什么,露出了绒绒的白毛。“这就是茅花吗?”“是啊,能吃的!”“怎么吃?”“马上就能吃。我来弄给你看!”
小方很快地拔出了一根茅草花,将原来包在叶子里的那一端的根部放在嘴里,眯着眼咂摸起来,很享受的样子。“甜!”屏住气,吸了一会儿,他喊了出来。
哦,有这么好吃?我也迫不及待的拔了一根放进嘴里。哎呀!真的清甜无比,那是一种淡淡的,需要用力吮吸,仔细咂摸,越吸越香的甜。
但汁水有限,需要仰起脖子,好长时间才能到达喉咙里。这种点到而止的滋味,真是吊人胃口。
小方说:“我哥告诉我的,这个能吃,没想到今天真的找到了。” “真的好吃哎!我从来没有吃过呢。”“我哥说了每年他都会来拔茅草花吃的,他说过几天带我来的,可是我今天自己就找到了。”“还有什么好吃的?你哥没有告诉你吗?”“前面小河边有一种草,梗子也能吃,我哥说那叫酸咪咪。”“酸的我也喜欢吃,下次我们也去找找。”“好!”
说着话,我们的手一下也没停过,不断的拔拔拔。茅草发出低低的“叭叭叭”的声音,很清脆。
一会儿,我们每人攥了一小把茅草花,就地坐下来,慢慢吃。
我告诉小方,昨天真倒霉,妈妈让我去买糖,拿着钱和糖票,半路在小河边玩了一会儿,没想到钱还在,糖票却没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回家以后妈妈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五个手指印清清楚楚。糖票没了,这个月就吃不上糖了。
“你妈打你这么重呀?”小方说“明天我们再来吃茅花,不也是甜的嘛!”
其实也不是什么吃茅花,而只是嚼食茅草花根部的汁水。
在那个年代,孩子们没有什么零食可吃。偶尔的大人们会在日常口粮里匀出一点儿米,拿到街上去炸爆米花。回来后用一个搪瓷碗,平均分给每个孩子。
炒米一粒一粒的送进嘴里,让它在舌尖上被口水分解,那样的感觉犹如尝到了人间美味。
记得,有一次我听见家门口有人来了,以为是妈妈大喊了一声“妈妈!”
那个结婚几年还没有生孩子的女教师高兴坏了,而特别内向的我却哭了起来,晚上女教师送来一包好吃的东西安慰我,就是炒米。
灯光下,那些炒米白白胖胖、微微发亮的样子,长久的留在我的记忆当中。
那天,我和小方在这片茅草地中消磨了整个上午的时光,我看见茅草的影子打在他的脸上。
吃到高兴之处,他假装晕倒,睡在草丛中,又顺势打了几个滚。我受到感染,赶紧把最后几根毛草衔在嘴里也滚了起来。然后平躺在地上,从指缝里看高高的太阳和盘旋在我们头上的老鹰。开心到了极点。
待到我们翻身坐起对看彼此,两人都笑了,你的脸破了!你也是! 我的脸上有点儿痒痒的,用力抹了一把,又疼疼的。
附近有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传来,我俩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那片茅草地。
我们约好了,明天再来。
可是,明天却没有再来,因为回家以后我被痛批了一顿。不许再去!
因为浑身衣服脏透了,脸上还挂了花彩。脸脏了洗洗就行了,衣服哪经得住这般摸爬滚打呢?布票和钱都是有限的呀。
过了好几天,我还是背着妈妈去了茅草地,引导着姐姐们说:“跟我去,那里有好吃的!”
没想到,那时的茅花已经全部秀出,风压过来,茫茫一片。拔一根尝尝,已经没有什么甜味了。
只是在好几年以后,遇到了“如火如荼”这四个字的时候,脑海里瞬间出现了那个风吹茅花银光翻动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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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学堂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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