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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剧情节选——平庸的恶与团体正确

走出剧情节选——平庸的恶与团体正确

作者: 慕云心 | 来源:发表于2019-03-11 21:58 被阅读54次

    平庸的恶与团体正确

    成长,是一个自然而然被爱照见的结果,

    而不是拼命追求所谓更好的、更正确的自己。

    当我们进入一个团体时,会不自觉地担心自己被排斥。希望自己能成为被团体认可的一员,这可以说是人类的原始本能。在原始社会,单独个体几乎无法生存,只有团队的力量才能保证人身安全,完成集体狩猎活动。不同的部落之间,还会毫无理由地厮杀,“只要你不是我们部落的人,见面就要杀死你”。

    被团队排斥,就等于死亡,这是原始社会的状况。现代社会早已不是这样,但是我们潜意识里依然保留着无意识的恐惧。大家都想得到团队认可,那么怎样才能被认可呢?团队会形成一套标准,谁更符合这套标准,谁就会得到更多的认可;谁得到更多的认可,谁就会拥有更大的权利空间。这套标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团体正确”。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完形治疗工作坊,这个工作坊持续三年,是一个长程培训。老师的洞察力很强,在学习过程中,老师会训练我们以严格界限的方式说话。比如,看到一个人拉长了脸,通常人们会说:“你怎么不高兴了?跟谁生气了?跟我说说呗!”而严格界限的表达方式则是:“我看到你嘴角向下,猜测你可能在生气。如果你愿意跟我说,那么我很愿意听。”这种说话方式区分了事实和想象,事实是对方的嘴角向下,所以猜测他在生气;而且严格遵守界限,只有对方愿意,才会跟他谈论,而不是侵入他的界限,一定要跟他谈论。

    这样的训练确实可以提高我们的觉知力,帮助我们区分事实和想象,区分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是一种很好用的工具。老师提出这套方法,要求大家练习,并且纠正学员错误的表达方式。结果,严格按照完形疗法的要求来说话,逐渐成为这个团体的“团体正确”——谁更符合老师的要求,谁就更正确,拥有更多话语权,赢得更多老师和学员的称赞。相反,不能好好掌握这套说话技巧的学员,就会不断被纠正,甚至当发言有纰漏的时候,大家还会发出“嘘——”的喝倒彩声。下课时,那些熟练掌握规则的同学聚在一起,彼此认可,“你说得很标准啊”“你最近进步真快”,互相吹捧一番,然后不约而同地嘲笑“差生”。大家整体上表现出对“差生”的不耐烦。我观察这个工作坊的人,有第一年刚参加的,也有已经进展到第三年的,还有完成三年培训后再来复训做助教的。这些人特别容易区别,因为有一个规律:学习完形疗法时间越长的人,越不会正常说话,他们以说出严格符合标准的话为荣,并展现出浓浓的优越感。

    这样的整体氛围让我本能地感觉不舒服。无论我们学什么,师从什么流派,从事什么职业,我们首先是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认真学习的结果是连正常的话都不会说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当某人说话不符合规则时,大家就集体排斥他,这到底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的排斥,还是一个被团队标签化的物对另一个不符合标签的物产生的排斥?换句话说,这个时候,我们还有没有本真的人性存在?按照本真的人性,面对一个还没有掌握规则的新手,我们通常的反应是想帮助他,而不是一副官腔的做派,对着当众发言的新手喝倒彩。

    所以,我要探讨的是,本来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为什么学了三年之后反而变得不会正常说话,失去了本真的人性反应?这里我要提到一位著名的思想家汉娜·阿伦特,她提出了“平庸的恶”。平庸的恶,指的是在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下,没有思想、没有责任的犯罪,是一种对自己思想的消除,对下达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对个人判断权利放弃的恶。这个观点提出的背景是,汉娜参加了对纳粹军官艾希曼的审判,在审判过程中,汉娜惊讶地发现,这个把犹太人成批运到集中营去送死的纳粹军官,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本人甚至连作恶的动机都没有,他所做的事情仅仅是服从指挥,完成工作,他的私人动力最多只是把工作做好,这样可以升官加薪。但是,艾希曼忠诚履行职责的结果却是极端罪恶的,他明知把犹太人送进集中营就是让他们去送死。汉娜开始思考:这个恶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她认为,像艾希曼这样的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思考的能力,只是服从当时纳粹德国的集体意识形态,也就是当时纳粹德国的“团体正确”。

    一群没有思想的人聚集在一起,像零部件一样安插在各自的位置上,各自运转,结局却造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罪恶。不仅是纳粹军官,当时德国很多普通老百姓也是这样,看到犹太人就尖叫、举报。这是因为意识形态的洗脑让德国人相信:犹太人是非我,不属于我们团体的就是敌人,不消灭敌人他们就会伤害我们。消灭犹太人已经成了当时德国人的“团体正确”。

    这个意识形态其实漏洞百出,稍微思考一下就会知道:你的邻居是一个犹太人,平日里大家相安无事,甚至关系和谐,他怎么会突然变成恶魔威胁你的生存呢?大家都想生存,为什么要互相残杀,而不是和平共处,甚至合作共赢呢?只要思考,基本的理性和人性就会让我们反抗当时的意识形态,就算不是明刀明枪地反抗,至少不会协助作恶。所以,汉娜认为,放弃独立思考就是恶。

    纳粹的例子或许离我们太远,但是这种团队里平庸的恶却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比如前面提到的完形治疗工作坊的例子,它的“团体正确”就是要说符合完形疗法的话,达到老师的正确标准。很少有人质疑:完形疗法也只是一个工具,我们用它来帮助自我觉察、自我成长就好,为什么这个工具会变成衡量团体中每个成员的正确标准呢?当然,假如真有人这么公开质疑的话,结果很可能是其他学员联合起来把他赶出团体。甚至会有学员情绪激动地控诉,仿佛质疑者是阶级敌人,与团体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本来是一群希望认识自己的人聚在一起学习,而一旦进入紧密的团体,就纷纷放弃了独立思考,服从团队意识形态,排斥那些不符合团体标准的人。

    这个过程听上去挺可笑,但实际上我也陷进去了。我比较擅长学习和掌握新知识,所以刚进入完形团队不久,很快就掌握了说话技巧。当听到某些学员说了半天也不符合规则时,我也曾嘲笑他们,心里也升起过优越感。那一刻,我觉察到自己失去了人的理性和同理心,放弃了独立思考的精神,还自以为正确、聪明。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我开始自我分析:为什么我会陷入这个团体正确的标签里?因为我从没有信任过我的父母,所以我的内在一直有一个剧情妄想:我渴望有一对好父母,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能够信任他们,把自己交托给他们。在完形团体里,我不自觉地把老师投射成“好父母”,把自己投射成“好孩子”,我遵从他的教导,渴望得到他的认可。于是在这个剧情中,我放弃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思考和感受。

    幸运的是,我很快觉察到自己失去内在中心的状态,觉察到自己被团体动力固化的状态。于是,我停止了这个进程,并且跟几个人一起进行反思。我自己带领工作坊的时候,也常常保持警觉和自我提醒。比如,我提倡学员们自我负责、自我觉察,但不把这些变成工作坊的“团体正确”,即不让学员产生“谁表现得更自我负责、觉察力更高,谁就更正确,更能得到李雪老师认可”这种团体倾向。

    形成团体的目的,不是为了成为更正确的人,而是为了更真实地做自己。每一个人的每一种面相,都可以在团体中呈现出来,被看见、被觉知。大家透过彼此的照见,来解开自己身上的枷锁。活得越真实、越自在,自然就会具有越强大的自我负责能力和越高的觉察力。成长,是一个自然而然被爱照见的结果,而不是拼命追求所谓更好、更正确的自己。

    怎样阻止平庸的恶?警惕团体正确,保持独立思考,保持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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