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曲阜师大有半月了。空气比之先前,依然沉闷。更加沉闷。
政治老师口若悬河,且谦谦有君子风,颇得一众同学赞赏。另一位许纪霖先生高足,专业为近现代史。颇敢说,学识与见识在眼前老师中亦堪称一流,同学上课,皆兴趣盎然,以其有趣。但一到选导师,同寝同学便绝不置虑,因为“太偏激了!”。
同寝几位同学,人是好人,可惜不读书。有两位党员,一位团员,只我是群众。有关民主问题,我尝反讥政治老师“美国不民主”之讥,一位始终不作一语,两位站在老师立场上回击,大意说稳定是一切前提。我叹其答非所问,逻辑不清,遂说,“我不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你们讨论”,于是话题在他们两人中继续展开,惺惺相惜,所见略同。
唯向书中讨生活,然图书馆亦多不尽人意。设备落后,多用人力,书包不能带进图书馆,没有自助借阅机。其实本可以用机器代替人力,并一并解决诸多问题。但据说图书馆工作人员多是教职工亲属,为下岗工人再就业计,亦不应用冷冰冰的机器来检查。这是他们的人道主义。
此种特色的人道主义还表现在每天工作时间上,中午闭关三小时,工作人员要进食并休息,下午要两个小时,工作人员又要进食并休息。
北校门外,有旧书店四家。只第一家有一些教材以外的书,但多系本世纪的学人论著,价值并不菲。
每到放假,会有校外书店来学校摆摊。上一次碰到,买了几本“新”旧书,并三本《三上文库》的小册,背回四川。国庆节又摆摊几日,前几日买了两本,七折。送一张书签,有“今古谭书店”字样,并地址。次日夜,骑摩拜往访,在学校东门南首。一间二三十平米门面,上下两层,下层右手为柜台,三面墙及中间三排摆书,除一排卖教材,其余多文学名著,及人文社科名著。以出版社分有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三联书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种类多而品味高。几乎都拆了封,任凭取阅,一律七折,不过绝大多数都是盗版。上楼去,楼梯两旁有各种工艺品,并真假古董,本土名人字画。架上有各类字帖画册,并五十年代至八九十年代旧书。买到五十年代孙定国、李达批胡适小册子各一,算价五元一本,孙楷第《俗讲、说话与白话小说》竖排一本,算价十元。“批林批孔”的小册常见,“批胡”的则鲜有,此意外之喜,五十年代正儿八经的论著,也少见,亦喜。
今日从东门进,又过书摊,买刘再复《师友纪事》一书,读《钱钟书先生纪事》与《周扬纪事》两文,语涉八十年代政治气氛与左右动向。前文并说到刘再复留在美国以后,钱钟书一次让钱瑗告诉他,一次托人转致,都是殷殷告诫“不要谈政治”。
可是又怎能不说到政治?
一夜,突然说到郭沫若,说到他的第一部主义历史的大作。同学表示疑惑:虽然老师说,“封建社会”这种说法不宜出现在论文中,可是我觉得就是有道理,孔子就是维护奴隶制的嘛!
官方史学背景下的奴隶制、封建制等说法,早已为学界聪明地绕过,初高中教材亦不再强调这些概念。可是我的同学们,接受专业教育的历史学基层研究者们,以后的中学教育的主力军,仍然不明白这些概念为何要抛弃,仍然钟情于那一套系统理论的强大的(实际是野蛮、专制和愚蠢的)判断性。
原来时代并未远去,他们的硕大的暗影还罩在我们的身上。中国的底层:劳动的底层与智识的底层依然是贫瘠虚弱。两极分化不止出现在物质领域,精神与智识领域的两极化更为惊人。
又记起一人一事。
生年不过二十五,却有一好友超过十年,犹忆十三、四岁,我稍稍读书之时,他也正是天马行空的年纪,天天想太空中的事,说“你以后要开公司赚大钱,然后拿钱供我买飞行器!”,虽然自私(没考虑到我是否愿意放弃爱好,致力赚钱),却使我感动。他大学毕业后,工作前景不好,从戎两年,今年九月退伍。我临行见他一面,相与对谈,他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民族主义者。他是诚挚的人,从来坦白而锋利,但因为不读书,不曾苦心焦思,所以终难逃出如来佛的手心,还是要戴上紧箍儿,去做那呆和尚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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