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常的玫瑰

庸常的玫瑰

我是玫瑰。

不，不是小星球上只一朵的那朵玫瑰，我是花园里无数株玫瑰中的一朵玫瑰。

有人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大概也可以说，没有两朵一样的玫瑰。我真想把说这话的人拎到面前，看看他能不能从这花园无数朵玫瑰中把我找出来。

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怎么相信呢？我不管抬头，低头，左看，右看，每一朵玫瑰都跟我一模一样，只是有的还没开，有的快凋谢了而已。我还是花苞的时候曾经是那样，我快要凋谢的时候也将会是那样，不会有任何不同。

我曾经听风告诉我，说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朵玫瑰，也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那个地方很小很小，只有她那么一朵玫瑰，也只住着一个欣赏她的人。所以对那个人来说，她是他的玫瑰，是世界上真正独一无二的一朵玫瑰。

我于是很羡慕她，同时也开始憧憬，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也把我看作他的玫瑰，与这花园里其他任何一朵玫瑰都不相同。尽管她们可能更芬芳，更鲜艳，但他却只把我看作最美的那朵玫瑰。他会小心翼翼地把我摘下，修建我的花枝，把我插进精美的花瓶里，放在他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我就带着这样的憧憬等待着。风一天天地吹过花园，没有带来任何消息；雨一次次地落在花园，也没有传来任何耳语。我就这样等啊等。终于有一天，花园里出现了一只狐狸，还有跟在狐狸身后的，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有金子一般的头发，宝石一样的眼睛。他穿着披风和靴子，好像一个小小的王子。狐狸引着他走进花园，小男孩睁大眼睛望着我们，说：“你是谁？”

“我是玫瑰。”我回答。花园里其他玫瑰也这么回答。无数声“我是玫瑰”回荡在花园上空，此起彼伏，但每一声都一模一样。

小男孩愣愣地摇了摇头：“可是，难道我的玫瑰，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玫瑰吗？”

他的面前有无数朵玫瑰，摇曳生姿。他却以为，自己的玫瑰是唯一的一朵玫瑰。

我忽然明白了，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我再也不羡慕她，反倒有点可怜她。她以为自己真的独一无二，其实只是因为喜欢她的那个人，从没有见过别的玫瑰而已。一旦他知道，另一个地方有无数朵跟她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美，更鲜艳的玫瑰，她就再也不会是他唯一的玫瑰了。

小男孩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夜晚降临的时候，花园上方笼罩着一片低垂的星空。无数颗星星在夜幕中闪闪发光，像是会发光的细细的钻石。风说，钻石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人所爱的东西之一。它们从来不用担心每颗钻石是否一模一样，因为无论怎样，哪怕只是像我们所看到的星星一样微小的一颗，都有无数人将它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镶嵌起来，装饰在最贴近自己身体的地方。

它们不用努力地吸收阳光和养分，努力地开出美丽的花，就会有人喜爱。而我，还有这世上千千万万座花园、每座花园里千千万万朵与我一模一样的其他玫瑰，也许终其一生，都找不到那个愿意把我们摘下来，仔细插进花瓶的人。

我继续这样孤独地绽放着。

忽然有一天，花园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在花园里走啊走，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可真美啊。”他说，“是我见过最美的玫瑰。”

“你不用骗我了。”我说，“我跟其他玫瑰没有什么不同，我才不是最美的玫瑰。”

“不。”他说，“我认得你。你是我种下的玫瑰。”

我惊讶又不解地看着他。“就算我是你种下的，又怎么样呢？”他还没有说话，我又说：“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也以为自己那朵玫瑰是最美的一朵。可是他看到了我们以后，就再也不这么认为了。你也看到了这花园里这么多玫瑰，你可以去挑你最喜欢的一朵摘下来。”

“你就是我最喜欢的那朵。”他说，“因为你是我种的玫瑰。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小男孩，我也见过他。他告诉我，在他心里，他的玫瑰永远是他的玫瑰，这里的任何一朵玫瑰都不能代替。”

我更惊讶了：“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种下的玫瑰。”他说，“他永远不会放弃她，也不会摘下她。我也不会摘下你。我会保护你，我会让你长得更好更美。”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发现他的眼神好像与看其他玫瑰的时候都不相同。

我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是他种的玫瑰，就与别的玫瑰有了什么不同。他说，因为这世上虽然有千千万万朵普通的玫瑰，但这其中只有一朵，是他浇灌过，爱惜过，等待过的。那一朵就是我。

“那么，”我问他，“其他玫瑰也都有被这样一个人种下过吗？”

“是的。”他温柔地回答，“她们只需要慢慢地等待。有些花没有等到那个人，就被别人摘下了。有些花虽然也没有等到，但一直耐心地等着。但是不论如何，她们都有一个真正爱她们的人。”

这时候我好像有点懂了。就算是最最普通最最平庸的玫瑰，也会因为有那一道不一样的眼神，而变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对我来说，这么一点不同，就已经足够了。

他低头轻吻了一下我的花瓣。花园里又起了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