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张岱

作者: 月方 | 来源:发表于2016-02-26 19:22 被阅读93次

    深秋,不凉,窗外梧桐疏疏缕缕,筛漏着爽净的阳光,天湛蓝,有黄色的树叶偶尔划过碧蓝的天空……秋窗内,我在看张岱。

    看张岱乘夜船路过镇江,忽见月倾江心,江含月华,噀天为白,再移舟,又遇林下漏月,疏疏如雪,乃大喜,急唤小儿,于金山大殿唱戏。惊得一寺和尚夜起,瞠目结舌。天将晓,张岱一行才旖旎而去,和尚们手摸心口,不知来者是人是怪还是妖。

    这样的陶然自乐,极似眼前的秋,一时兴起,以普照之阳光为背景,以金黄秋叶为道具,歌兮舞兮,手足蹈兮,为哪般?为性情也!夜晚出户,虽月华依旧,而秋早已哈欠一声蜷身歇息,所以,秋晚也就冰凉似铁,失却了几分浓秋的热烈。

    然而,秋的下午,暖暖洋洋,实在值得虚度,虚度于哪里?虚度于《陶庵梦忆》。手捧张公书,如得一壶好茶、听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裹”,珍惜不尽。


    冬,会落雪。雪用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当然是看!划一小舟荡于西湖,天地皆白,唯苏堤一痕,湖心亭一影,舟上几粒点。冰雪之中,张岱这粒点最光彩夺目,满世界的雪皆被这颗黑点,衬托得洁莹剔透。雪,是张岱生命中重要的知己,来一次,张岱就赴约一次。龙山大雪,张岱带着一帮人,坐久清冽,饮酒也不敌寒,令诸伶人唱戏,皆声咽不得出……为一场雪,奔赴一场万踪俱灭的盛宴,唯张岱才担当起这个角色,闲人掺杂着,终不合雪意。雪之夜,雪当然不会让人间咽喉唱了主场。

    张岱在《湖心亭看雪》里写了偶遇的亭中人。而我掩卷沉思,总觉得亭中人是另一个张岱而已。正如童子所说:“世上都说相公痴,原来更有痴似相公者。”我也跟着张岱哈哈大笑,比张岱更痴的,只有雪——雪们洋洋洒洒,铺天盖地,日夜兼程,就为了张相公会乘一叶扁舟来,就为了张相公啊张相公!

    就这样捧着张岱,不觉已入冬,北风一天徐一天急地刮下来,我边看张岱,边等一场漫天大雪……


    张岱笔下,女子都是花,或如剑兰初开、或如新荷初绽、或如秋桂深藏。花会被人欺被人揉被人辱被人抛……如花的女子,并不都是命好的女子。

    张岱笔底,有一群野花,被秦淮河水浇灌,却并不朵朵鲜妍,她们的任务是等客。久等不得,只能谑浪嘻笑,故作热闹……笑言终会喑哑,渐带凄楚。“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摸黑如鬼。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面对这群乱花,张岱无限惆怅无限怜悯无限叹息。宁愿这些花都不曾来过,宁愿世上永无春天!

    三百年前的名花呢?会不会好过一点?“市场”很好、楚楚谡谡、烟视媚行的朱楚生,说到动情处也只能“低头不语,泣如雨下”。王月生那么孤傲如梅、冰冷似雪的女子,也不得不与庸俗公子同寝食,只以不发一言做着垂死抵抗……

    这场春景很等烂漫!这场春景何等无奈!这场春景何等疼痛!该来的,春不得不来,不该走的时候,春不得不走。数遍万花,似乎唯有那名为“一尺雪”的芍药有福——它们被堆垛在张岱房内,令张岱手足无措、疼惜不尽。


    夏是张岱最散淡的季节。

    夏日,张岱在岣嵝山闲转,目饱清樾、耳饱溪声;或去庞公池小船内睡凉簟,小船晃晃悠悠地荡,舟子抑抑扬扬地唱,不知世上愁为何物;还可以纵舟十里荷花之丛;或者于月夜去山顶,看月光泼地如水;或躲在书斋里悠窗开卷,字俱碧绿;也可以泡一杯清茶,观素瓷碧茶内的绿粉初匀、山窗初曙……

    我跟在张岱后面“玩”夏天,只能点头、只敢赞叹,个中清滋,真正无可奈何,有口学不来,只好套用一句:读张公之珠玑,“无可名言,但有惭愧”。

    盛夏的张岱与色无关,与书无关,与人无关,与食无关,只关于自己的内心。闲淡、清朗、谦逊、幽深,读完《陶庵梦忆》,张长公在我心内终于定格成夏日的这般清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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