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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早班飞机，我打着哈欠，拖着箱子走过空荡荡的大厅时，天还黑着。换登机牌的时候身后排了三个黑人女孩子。个子都娇小，虽说是清晨，但还是认真化了妆贴了假睫毛。身边大小不一的箱子堆了一地。
费城的机场又冷又暗。大概是年代久远的原因，玻璃和地板都失了颜色，只在灯下静默地反射出一点黯淡的光。我不大记得是第几次到这个狭小的机场了，但好像每次到达都少不了刺骨的低温。费城老是寒冷。
想起来，我只是在这儿星夜出发过几回，白日里到达过几回，恍然间竟也对这灰蒙蒙的建筑有了亲切的意味了。突然想到以前在哪儿读过，说养成一个习惯要重复二十一遍。人要习惯一件事多简单。也许不过往返间二十余次，他乡亦可以变故居。
胡思乱想间身后突然传来哭声。三个黑人女孩中年纪看起来稍小的一个机票出了问题，只有自己留下。机场工作人员表情漠然地安慰了几句，语气却是强硬的。有许多工作可以在无形中把人类珍贵的同情心消磨干净。当别人的问题只是需要解决的麻烦时，理解当然也就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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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上飞机以后，我旁边坐了一对墨西哥长相的中年夫妇。美国国籍。飞机毫不平稳地降落在墨西哥城的时候，妻子激动得拍手，满脸兴奋和笑容；临起飞前，匆忙走上来了一位胡子和头发都齐肩的先生，身后跟了个像是他女儿的年轻女子。我猜不出他们和他们的故事，只是隐约觉得若是能和他们交流几句，得到的素材兴许能堆砌成一部荡气回肠又情节婉转的小说。又或许，旅行中除了亲力亲为的体验，更多的不过是默默观察，看看别人的人生中上演着怎样精彩和独特的戏码罢了。想到这儿，就又记起有人曾把旅游细分成旅行和度假，说前者是journey，而后者是vacation。我理解的journey有种探险的意味。倒不是觉得可以由此分个孰优孰劣,相反，两种经历都必不可少。毕竟每种体验都必定有其独到的，不可或缺的特质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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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墨西哥首府最繁华的地段也是掩不住的落后和破败。最现代的建筑前有席街而居的流浪者，花坛间的阶梯皆是他们的领地。倒是老城区有种陈旧的美丽。无数年岁流落过后余下的辉煌，依旧不失气势。
气温很宜人，只是我们沿路走，沿路不断有人向我们行注目礼，后来渐渐习以为常的时候，甚至还听到几声充满兴趣的“你好”，只好忙不迭地转头微笑。
我拉着学姐要去吃老街上排队到门外的一家当地食品店。买到食物坐下时学姐说：“这跟在春熙路上逛累了坐下来吃碗凉粉儿是一样的嘛。”
墨西哥人爱吃辣，不管吃什么都有三种味道清新辛辣的酱料和各种腌制的蔬果佐餐。玉米饼夹各种肉是当地特产的食物，虽然稍显单调但是味道倒也特别。
回到住处以后便到屋顶看书。我们的建筑不过五六层，但也足够俯视一大片屋顶了。我向外看去，湛蓝的天空下仿佛隐约有山的轮廓。远处不时降落下一架飞机。但除此以外整个空间都是静止的。这种宁静之下的人们片刻不停的奔波忙碌，正如平静海面下的汹涌的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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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坐bus。
汽车太狭窄，飞机太平稳，唯有bus可以一路颠簸过市中心拥堵的大街，城郊冷清的路面，和一片一片辽阔的旷野。买一张印有终点站名字的票上车后，选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从此便高枕无忧，得以安心地一路体会这一座城市的跌宕起伏。
最先看到的路边的建筑。市区内的房屋颜色总是跳跃，深蓝，浅绿，粉红，好像不甘平庸似的鲜艳着。而市郊有些建筑虽独特，却也总透露出不着实际的荒诞感，像科幻小说里随性描绘的粗糙的未来。
过了收费站，视野便开阔许多。
不断向公路两边延伸的丘陵上落满了灰色的房屋，密密麻麻地随着山坡的起伏改变着角度。墙壁砖瓦上有褪了色的标语。车速不慢，但也足够我窥见劈开屋林的笔直的没有尽头的路和马路上方缠绕得凌乱的电线；以及一户人家挂了衣物的房顶上站着的一只落寞的黑狗。
我想跳下车去，看看生活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后来身边坐了一位父亲，几岁大的儿子被他棕黑的大手拦腰抱着。他教孩子跟我打招呼，那长得极可爱的男孩吐出一条绿色的小舌头，密密的睫毛像把扇子。后来孩子睡着了，父亲轻轻低头吻他头顶的，满脸幸福。看得人心都要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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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奥蒂瓦埃”在印第安语中的意思是“诸神之都”。大片的仙人掌后面是沙地上两千年前的文明。
太阳金字塔前的路十分宽敞，野草混杂在道路两旁残砖剩瓦的遗迹间，使得荒凉间也有了一丝生气。当时天是晴的，有暖风，还是陡然间不由分说就下起了太阳雨。太阳塔前的太阳雨，又是一件可以记录的经历了。
爬到塔顶后俯瞰整个建筑群才觉震撼。文明散落了，曾经的君主也化为一抔黄土，剩下这空荡的载体，也不过是徒有宏伟气势和规模。我想不通这历史的遗迹意义何在，曾经的辉煌，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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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上不拥挤，但不时有小贩冲上来推销各种商品。有的腰间跨一版CD，手中也招摇，宽厚的肩膀上小巧玲珑的书包则完全充当了临时音响。有的神色紧张的上来喊几句，没等车停稳当就又急匆匆地离开。他们能够勉强生存么？兜售不出去的商品都去哪儿了？我不知道答案。
后来路过市场进去买水果。老板热情得很，提了一把水果刀跟在身后，我们稍微在哪种水果前停留，他就迫不及待要切开给我们尝。东西本来极便宜，加上又吃了老板送的sample，买了东西反倒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走出来又听到好多声“你好”，一边回应，心情也阳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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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出发步行去墨西哥最大的博物馆。
沿街有久违的树荫，街道和店面都宽敞。我们走在可能是全墨西哥建设得最好的大街上，看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的人们行色匆匆。他们出入消费最高的酒店和咖啡厅，穿剪裁合身的衣服，仿佛和那些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我也看到报亭贴满彩色宣传的墙边，一位衣衫破烂的年轻母亲抱着婴儿席地而坐，她扎着长长的马尾，眼神中的童稚还未褪去。
每一座城市都是一样。
又走了一段，兴致冲冲地去马路中央的雕像照相时，我们遇到了小黑。
它浑身发亮的黑色皮毛，只有腿和尾巴上夹杂一点灰棕。仿佛没有目的似的，它绕着雕像走了几圈，最后又走到我们身边。我们断定它走失不久，背上也是才挂了些尘土。我们正讨论着，它到像是累了，重重地呼了口气坐了下来。我上前轻轻摸它的前额，它也不恼，反倒慢慢阖上了很疲惫的眼睛。
我们一边走一边又谈起小黑，猜测它有没有一个正焦急寻觅它的主人。又过了大概三个路口，它又跳跃着出现了，依然是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我们等红绿灯的时候它停下来蹭了蹭我的小腿。我被它的亲昵逗笑了，正想说什么，它已经一溜烟地跑去追对街的小狗去了。
希望小黑找到它的主人。希望它还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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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公园里很热闹。新煮好的玉米盛在小碗里，加了满满的奶酪和辣椒。熟透了的木瓜被切成大块，装杯，入口就化成甜。
我们一边吃一边看广场中央的表演。
五六个着传统服饰的男子，身上红白相间，脚下一双样式夸张的黑色皮鞋，围绕着一根四五十米高的细长柱子舞蹈。他们的动作略显笨拙，其中一人吹奏着一种小巧的笛子，声调悠长又略显怪异。我一边漫不经心地挑拣着手中的水果，一边换个角度以躲避毒辣的日光，完全没想到眼前的表演正朝着超乎我想象的方向发展。
再抬头时，一个男子已经沿着柱子上向外延伸的短小的横杆爬了近三分之一的距离。我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柱子顶端是个圆形的转盘，四条长长的绳索从转盘中央一直垂到地面。他们要干什么？我被脑海中冒出来的猜想吓了一大跳。
果然，一个接一个地，所有人都坐上了顶端的转盘。阳光刺眼，我看不清他们具体的动作，只觉得他们动作悠闲，朋友间的游戏而已，仿佛生死都置之度外。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我看到坐在转盘边缘的四个人朝后轻轻一仰，绳子瞬间被紧张地绷直，连带着男子们的身体降落。
转盘开始旋转，四个男子倒挂着，仍然坐在转盘中间的那个吹起了笛子。笛声拉扯着紧张的神经，没有云遮挡的通透的蓝天像个舞台。
绳子放得更长，更接近地面时，我渐渐开始看到他们闭着眼的安静的表情。突然，一个轻巧的翻身，他们便脚着地，随着惯性跑了起来。我暗自惊叹他们的熟练的勇气。
接下来有人拿着帽子从面前走过，我忙不迭地掏钱包。毕竟别人用生命来娱乐你，再无动于衷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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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物馆走到双腿发沉后便跟当地的朋友约了去市中心的广场看新年庆祝。
天色渐渐暗下来，彩灯和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广场上的人群也沸腾了。有人在一片混乱的拥堵中争分夺秒地做着生意。贩卖饰品的小贩一边叫卖一边紧张地盯着过路人的脚面，生怕自己的摊位被越来越肆无忌惮的人群踩踏。也有拖儿带女的父母，脚边兴奋的孩子们像往不同方向奔跑的小马。
这样的日子里总会想起有意义的人。让人想唱歌，想舞蹈的热情的节日的夜晚，身边却是交往尚不甚深的朋友。有句歌词说孤单是一群人的狂欢。就算是狂欢的氛围中，只要有人可以分享我的这份感动，真的就足够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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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城市的存在总显得刻意。但即使明知道与现实脱节，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心甘情愿地被精心营造的浪漫欺骗。Puebla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我首先被这里的色彩吸引。
沿街的两三层高的建筑里，见不到无聊的灰黑或者深蓝，清一色的糖果般的彩色。大小教堂交错其中，上了年纪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天永远是澄澈的蓝，一丝云也没有，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
每一条街上都有满满的行人和商铺，眼光所到处皆是生机。路旁有人卖各种小食，新采了的饱满的桑葚和车厘子装在篮子里由上了年纪的老人提着贩卖，味道鲜美。盖满奶油的草莓蛋糕，炸得酥脆的各种点心，玉米和棉花糖，还有酸角汁、椰汁、木瓜橙汁、巧克力泡沫、发酵菠萝汁、白梨汁，随便买一杯抱着喝一下午也喝不完。
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赶上当地parade。长街被封锁，游行的队伍一直从小城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烟火照亮了半个天。
我们站在人群的外围，勉强能看到挥舞的彩旗和人们夸张的帽顶。连公园的长椅上也站满了人。斜伸的树窝上悠闲落座了一位母亲，怀里的小孩兴奋地摇手。
真是童话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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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xaca比想象的更美。一路坐bus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各种形状独特的热带植物，废弃的公路旁边山崖直接剥落开，露出耀眼的浅灰。有仙人掌生得如站立的蟒蛇，尖端狰狞地弯曲。
安分地待在城市里的时间倒是很少，总是一大早出门，然后蹭着日落回来。只两天的时间就把墨西哥的公共交通坐了个遍。
公交车最是神奇。几乎没有车站也没有路牌，我们一路问了站在街边等待，果然一会儿工夫就来了一辆。车身侧边随意标了几个地名，司机兼着卖票的工作。我坐在第一排看，发现司机和乘客都潇洒，常常是路边刚随意地一挥手，这边车已经叫嚣着甩开前门。上来的伸个手，司机便接住那零钱往右手边的硬币匣随意一放，有时简短地点个头，有时凭感觉摸几个硬币找给来人，动作精准得紧。到后来前门便索性不关。常常是车未停稳就有人上下自如，神态和步伐都如履平地。
后来才发现出租和短途bus都是如此，随叫随停。想来倒是极大地方便了路旁焦急等待的行人们。
我们换乘几种交通工具才到了Oaxaca旁边的小镇。下了出租又坐上了一辆当地人开的墨西哥随处可见的货车。司机会讲几句英文，我问他中国人到这里的多吗，他摇着手说little，只有日本人和韩国人，又模仿日本口音念了两遍小镇的名字，我们都笑了。
车身低矮，外面植物又都奇高，我们很多时候都像在草丛间穿行，跟平日里的视角竟完全不同。
视野再开阔的时候我们已经置身群山之间。绵延不断的远近不一的山。我们所处的公路地势最为低矮，起伏的时候却像块跳板，尽头接着蓝天。我转过头感叹说了句好美，司机问我什么意思，我讲给他听，他听后漫不经心地点头，然后说是啊…墨西哥，是很漂亮的地方。
我看到路旁竖着块歪斜的标牌，上面写着oasis。
我们开始沿着山路往上走。一来就是陡峭的上坡，路极窄，转弯处连个护栏也没有。车窗外村落里的房屋渐渐缩小，终于变成了遗落在峡谷里的灰色鹅卵石。我们上升到一个恨不能伸手就摸到云朵的高度。
荒无人烟的山上连植被稀疏，露出大片焦虑的土黄和灰色。
终于路过一个有人居住的村庄。皱纹深刻的老妇人穿了长裙，一边走，头上稳稳顶着个篮子。狭小的操场上有穿着绛红色校服的中学生，把篮球踢来踢去。整个村子像是个不现实的存在。漫天的沙土中有人把两米高的仙人掌当做栅栏，密集地种了一排。
我们继续往前开，车在开裂了的路上摇晃着，背后的塑料箱子窸窣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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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山的路车像坐过山车，晃得人头晕。当车内的温度一点点攀升的时候，我们也就越来越靠近墨西哥最南的领土了。
空气湿润厚实，像是有咸味。光是嗅到大海的气味就能让我兴奋。路边的植物也从仙人掌变成了椰子树，人们光着脚在石子路上行走。
小镇上的一切都充斥着原始的意味。
茅草作顶的房屋，路边盛放的鲜花，和女人们色彩艳丽的裙子。阳光的炙烤下鲜明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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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掉鞋子往海里跑的时候，真的是久违的开心。一边跑，海浪一边后退，直到突然之间翻滚而至的浪潮浸着凉意地包裹了我，温柔却充满力量，我充满快乐地尖叫出声。
有身体扁扁的鱼从我身边游过，海水浑浊看不清它们的颜色。我往岸边的礁石游过去，前一天从房间里看到有人攀爬后跳水，于是也想爬上去看看。石头比想象中尖利许多，海浪在礁石背面打着旋，卷着你往石头上一碰就是淤青。我勉强爬上去，发现大大小小的螃蟹倒是安然自得，不像我这个贸然的闯入者，魂飞魄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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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样美的地方像是静止的。
露台上有凉爽的风，海滩和椰子树近在眼前，斜躺着看书，连端上来的乘果汁的容器都充满异域风情。
傍晚时候我们出发去看日落。
山崖上稀稀疏疏落座了几个游人。三面都是海，头发被湿润的海风吹得黏住。
海平面是平直却又略带弧度的，太阳极其缓慢地下沉，一点点地接近它，像悬挂着的能量巨大的彩灯。
天上一丝云也没有，但还是凭空被红日晕染出好些色彩。迷蒙的淡蓝浅紫，像梦一般。我看见太阳与海平面相接，然后以很快的速度被它吞没。我下意识地伸长脖子，想多看它一会儿，当然是徒劳。不过短短几分钟，连最后一点艳红的边缘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绚烂的余韵。
这对于我来说是日落的瞬间，同时也一定是地球另一端的日出吧。其实物质总是存在的，只是由于我们看的角度不同而产生了生生灭灭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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