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棒财儿?那是什么?其实是一个人,一个俺们村里的“苦大仇深”的穷苦农民。出生时家里穷,期盼能发家富起来,就给他起了名字叫发财。后来竟然长得又高又壮,有些天不怕地不怕,舍得出力逞强,就是头脑直来直去,按我们那里的俗语,有些“二棒”。没有发财,所以也没受到尊重,发财也就轻叫成了“财儿”。人们提起他时就叫“二棒财儿”,渐渐的其真名大号也几乎没人记得了。
父母一辈子生活艰难,财儿没多大时他们就相继离世了,他就跟着婶子过。婶子也不富裕,财儿稍大就给人放牛放羊。成年后就离开婶子自己过生活。没有田地,就靠打短工,做长工过活。四肢发达能干活,可头脑简单不会算计,有就大吃大喝,无就吃稀喝汤,要不就去邻居家帮点儿活儿蹭顿饭。日子过成这样,一辈子也没有说成媳妇成个家。
我记得他时他已经六七十岁了,记忆中高高的个子,肩膀宽,背有点儿驼,稀疏的胡子,一脸的核桃纹,常年穿着一件说不清什么颜色的长大夹袄,性格乐观直爽。有时来我们家串门,衣服太破了让母亲给补一补,不明白的工分小账让父亲算一算,过年让父亲给写个春联。每次临走主动拿起扁担把我们家水缸的水挑满算是答谢。如果发现水缸满着,几天之内肯定会送点儿什么东西过来。
他在小范围说过这样一件事,说是当年他发现一条大死狗,就拉回家剥了皮煮煮吃了,结果翰林院的找来了。
这里得把翰林院交代一下,我们村早年有一大富户,积攒了几代的努力,考上了官,做了信阳州的知州。我看到我们村十九世纪末那次修家谱就是他主持的,里边人称信阳君。他写的跋确实有水平。他的儿子又考中了光绪年间的进士,作到了翰林院编修。当官发了大财,就在家乡建了占地几十亩的宏大庄园,人称翰林院。解放后收归国有,政府直接在里边建了一个油棉厂。这是后话。
翰林院的人说他是把狗打死的,逼着他给狗买了口棺材,披麻戴孝出殡把狗安葬了。但也有旁人说就是他打死的。就是如此,富人家也太过分了啊!
记不清后来在课本上还是什么读物上也见到过这样的故事,说的是他吗?不知道。
1964年,公社举行诉苦大会,控诉旧社会受得苦。参加大会的是全公社的学生和干部有上千人。他是发言者之一。他上台后回忆旧社会苦日子,就是不说狗的事。主持人上去提醒他,他说:“那是多丢人的事啊,这么多人就不说了。”主持人也没办法。
他说着说着就说到:“我记得有一年吃食堂,饿死的人海了!俺婶子就是那一年饿死的!”接着大哭。我在台下听着纳闷:难道旧社会也吃过食堂?“食堂里的窝头这边这么大,是干部们吃的。”两手用食指拇指在腰左边比划一个大圆。“这边窝头这么大,是给社员吃的。”同时在腰右边比划一个小圆。主持人忍不住了,飞跑上去,一边说“大爷,别说了!别说了!下去吧!”,一边往下拉。老头儿挣脱了,泪眼婆娑地大叫:“不行!俺的苦还没倒完哪!”这时候又跑上去一个人,共同把他拖下了台。
说一下前边提到的他穿的夹袄。在我们那里,两层以上的布做成的上衣叫夹袄,是春秋天穿的。他因为过得穷,夏天赤膊,其它三季就穿那件夹袄。破了补块补丁,有时用相同颜色的,没有相同颜色的就只好用其它颜色的。补丁摞补丁,越补越厚,穿了几十年。后来被公社干部发现了,是忆苦思甜的好教材啊!办忆苦思甜展览时借了去。一称,七斤!我在展览上见过,旁边写着“旧社会老贫农一年穿三季穿了几十年的衣服”。不过不久天凉了,衣服又被他要走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公社成立三结合革命委员会,他作为苦大仇深的老贫农代表被结合进了革委会,还当了副主任,算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光。不过他还是他,依旧穿着他的夹袄,有时坐坐主席台,大部分时间还是过他一贯的生活。
又过了几年,革委会不存在了,他不会去公社了,也更老了。他出现的影子越来越少,以致有一天再也没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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