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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的故事之——啼笑皆非

养老院的故事之——啼笑皆非

作者: 在水一方_9b2e | 来源:发表于2019-11-13 07:23 被阅读0次

          爬高就低,翻箱倒柜,在一堆剪不断理还乱,黑白相间粗细不匀长短不齐的线团中,我终于找到一个与手中的半智能手机匹配的充电器。这部绚红色的金立音乐手机,说起来也早已是古董了,只因小巧玲珑,模样可人,自带的开机音乐赏心悦耳,一直没舍得扔。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迅速充电,还好,就它了。我兴冲冲向养老院赶去,脚下一阵清风。

          爸的手机掉水里了,不能用了。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我竟然一阵窃喜,不能用正好,自个都自顾不暇,还成天念叨不该念叨的事。

          可是爸不买账,我去看他,他可怜兮兮地问,有没有旧手机,姐去看他,他又问,有没有旧手机。姐心一软,就要放弃姊妹间的“攻守同盟”,准备给爸再买个新的老年机,我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拦住了姐。纠结了几天,我却又心软了,成天躺在床上,除了四面白壁还是四面白壁,尽管一个屋檐下四个老人,可痴的痴,聋的聋,残的残,仇人似的,谁也不理谁。尽管管理员进进出出,可几十号人几个管理员,吃喝拉撒的,不磕着碰着,不憋着饿着,不痛不痒就很不错了,哪里顾得上谁的内心大漠孤烟,谁的内心长河落日呢。

            爸眯着眼,又在昏睡。自从进了养老院,睡觉就成了他唯一的“修行”。从刚来时闹着要回,到后来的按时作息,再到后来的不吃饭不睁眼。姐叹息,哥叹息,我和妹妹也只有叹息。保健医生说,人一旦躺下,身体各项机能退化很快……

          我叫醒爸,他木光呆滞,斜睨我一眼,嘴巴努力开合几次,一点音也没有。我急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从暖瓶里加了点热的,凑到他嘴边,他努力啜吸着,水顺着插在杯子里的输液管极不情愿似地向他嘴里游走。一个泡泡,水又顺着输液管倒了回来,我赶紧拽出吸管,无奈地放回床头柜。

              拿出手机在爸眼前一晃,他半眯着的眼睛一缕亮光,“先别急,换上你的手机卡,看看能不能用?”抽屉里取出爸痴痴笨笨的老人机,坐在对面床边一阵鼓捣,好多年了,竟然忘记这部半智能手机咋操作。时间真是个好玩意,当年日夜相伴恩宠有加的心爱之物,竟然物还是人却非,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啦,来,我教你……”自从爸躺进养老院,我们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哄劝的说话方式。拿着手机凑近爸,点电话簿,没反应,再点,还不给面子,点点点,咦?咋回事,刚才还会,一转眼仅有的几个电话号码就找不到了。爸的眼睛瞪得溜圆,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手里这即将属于他的手机。我懊恼地退回对面床边,又一番鼓捣,“不行,你用不了这手机,我都不会用了”,我武断地宣布。爸似乎不信,他费力地抬起右手,用目光示意我把手机拿给他看看。我顺手递过去,看看就看看吧,试一试也就死心了。爸干枯僵硬的双手举起掌心大的手机,也不按,也不说话,就那么呆滞地盯着没有一丝亮光的屏幕。鼻子有点酸,我帮他打开屏幕,悦耳的《荷塘月色》铃声伴着绿荷红鱼清波缓缓漫开,没有按键,爸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没反应,他目光一下暗淡下来,张着嘴巴嗫喏着。我盯着他的嘴,揣摩那意思是,让我拿走。

          这下死心了,我一时竟说不出是喜还是愧。

            快到饭点了,我讪讪地靠在床边等着喂爸吃饭。

            睡在客厅里的老太太又在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老大,可我一句也没听清。这老太太有意思,早上起来收拾好床铺,这下一天都不靠近,更别说在床上躺着,轮椅就是她最亲密的爱人,想来年轻时一定是个周正人。另一间卧室里两个老太太,暂且称老太太吧,一个90高龄了,除了耳朵背,身板还挺硬朗,说话也底气十足的。可笑的是,大清早起来就喊饿,我几次去,前后追着我问,有饭吗,你能先给我拿一个馍吗?客客气气地恳求声,让人心疼。另一个呢,从见到她就一直蜷缩在床上,骨瘦如柴,头部深深陷下去一个碗口大的坑,不敢靠近她,也实在辨不出年龄。几次试图走近,她空洞的眼神有意无意迎过来,有点瘆人。听管理员说,似乎是出了车祸。

            听见有人哼唱,我走出去。此时,90岁的老太太正坐在床沿上唱着,“社会主义就是好,人人都能吃饱饭……”她望向窗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十八层的高楼上,茫茫中条,皑皑盐池尽收眼底,空旷,高远,沧桑,萧瑟,老太太沟壑纵横的脸上无悲无喜,不知她看到了什么?“社会主义就是好,人人都能吃饱饭……”她旁若无人地重复着,似歌似吟。对面床上的女人蜷缩着,四面空荡荡,床上似乎可以容纳两个她,从床沿两边垂下的粉红色被子,巧妙地把冷冰冰的铁床装扮成了一个婴儿床的样子。老一点的坐着,少一点的躺着,时断时续的歌吟声恍恍惚惚就听出了摇篮曲的味道,一霎时,眼睛雾雾的。

          又折回爸床边。爸似乎有话说,呜哩哇啦好一阵,我一个字也没听懂。他盯着我的脸,似乎是期待我的顿悟,我一脸茫然,“听不懂,你说的啥呢?”爸又呜哩哇啦一阵,这下我听出了一个音,“啥?si,你想拉屎?”我看一眼悬吊在床边的尿袋,一边起身,一边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怎么应对。爸一脸失望,似乎很气愤的样子,抿了抿嘴,声音高了两分,呜哩哇啦呜哩哇啦,我再一次愧疚地错开他的目光。

            住进来才半年时间,爸的语言功能退化地一塌糊涂,每次去看他,都是半蒙半猜他的言语。记得进养老院两个多月的一天,我和妹妹去陪他,一向对儿孙们的事不闻不问的爸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关心孙子们了,哇啦哇啦说了一通,妹妹摇头大笑,转身求助于我。我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看向爸,“你问琪琪(我女儿)寻下姐夫(临猗坡上土话称女婿为姐夫,而把姐姐的丈夫称jia夫)了吗?”爸应了一声。姊妹俩顿时笑得前仰后合,爸也露出了几个月来少有的笑容。

          你好神气啊,这么复杂高深的语言密码你竟然能现场破译,以后这任务就交给你了……妹妹笑着打趣,有意逗爸开心。是啊,好多年都没听过“姐夫”这个稀罕词了,怎么就莫名其妙一下穿越回当年了。也许就从那次开始,爸以为我能全方位无死角破译他特殊的语言密码,可眼下,我的亲爸爸呀,你女儿尽管能在白纸上写出几行黑字来,可你这“无字天书”也太为难女儿了吧。

          爸还在努力,期许的目光再一次望向我,si,什么si?si什么?我开动脑子飞快地组词造句,搜寻与爸能挂上勾的事物,他到底要什么?我在床边来回踱着步。忽然,一道灵光乍现,“哦,你是要我的诗(家乡土话读si)集啊?”爸提着劲的上身瞬间松弛下来,他点点头。“书那么重,你又拿不动,看不见,你要那干嘛?”我如释重负,愧疚感一时烟消云散。

          “再一回来给你拿一本,是吗?”这人要是一旦“开悟”,还真不得了,爸还在呜哩哇啦,我却一次就听懂了,爸眨了下眼睛表示赞许,表情也平和了许多。

          奇怪,这怎么好好的要看书。

          忽然想起上次来养老院,跟隔壁屋里的老头拉闲话,得知他是个中医,长我爸几岁,算是爸的同龄人,老家也都在峨嵋岭上,就特意邀请他过来陪爸说说话,同龄人在一起相处总有儿女们不能替代的温暖。老者姓薛,85岁了,儿女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美国,老伴去世没多久,不知怎么摔伤了,又不愿劳烦儿女,无奈的儿女们就把他送进了养老院,好在孙子就在城里,可以不时来看看。

          拄着双拐的薛老站在床边,说儿女,说老伴,说自己当年在医院怎么从一个看门的逆袭成院长,言语里满是自豪,说着说着给爸号起了脉,完了告诉爸没问题,一切都好,爸宽心地笑了。真神,前几天刚去医院做了CT,确实内脏没任何毛病。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话题拐到毛主席和他的诗词了,“当年忠贞为国愁,何曾怕断头?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业未就,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薛老一字不差一口气背出了那阕《诉衷情》。我惊讶地盯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汗颜不已。说来自己也算浸淫诗词多年,可完整的诗词背不了几首,只记住些零零碎碎的句子。

            薛老还在口若悬河,爸面带微笑,聚精会神,不愧是中医出身,85岁的老人了,语气铿锵,一说近一个小时,一直站着,中途爸两次示意他坐下,他却执意站着。我注意到他右手中指戴着个金色的顶针形状的东西,疑惑不已。薛老解释说,早上坐着电动轮椅去禹都市场买了条裤子,裤腰不合适,自己穿针引线改好了,说着就撩起衣襟让我看。我更加惊讶,真是个不寻常的老头,岁月不曾饶过他,可他又何曾饶过岁月。

            两个老头是要比拼比拼么?怎么就想起要我的诗集了,都躺着无法自理了,还想那些做什么?正揣摩爸的心思,管理员端饭进来了,我忙摇起升降床,给爸擦手擦脸,戴上围裙,准备迎接下一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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