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点的夜已经有些深沉和冷清了,白天还车流拥挤的347国道此刻已是空空荡荡。昏暗的路灯在漆黑的群山深处蜿蜒,在黯淡的天地之间微弱渺小,在迷路的孩子眼中温暖而怀念。
去往永安的路既是离途也是归途,带着前些日子母亲病重时候的压抑和沉重而过,带着她如今离开我们的怅惘和失落而过。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模糊夜景,我摇了摇头,都结束了。
于我而言,这是人生某个阶段的结束。
也是,二零二二的结束。
前尘往事,轻轻合上。
01
这一年,我的悲伤注定汹涌,胜过四十一年来的任何时候。
已经很久没去机构上班了,母亲的病入膏肓让我心乱如麻,难过,焦躁,悲伤,彷徨……
“龙哥,阿姨的事情我也能理解,给你放半年假行不?现在才一月份,最迟六月份应该处理完了吧?只要在xx比赛开始之前都可以,咋样?”
朋友的一连三问让看着手机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不是考虑挣钱多少的问题,从朋友关系的角度来看他的确够意思。虽然免不了总有那么几分商人逐利的天性掺杂在里面,但我依然感激。
然而我只能在心底默默说声抱歉,开始着手和两个姐姐的分工合作——照顾母亲。
去年卖了旧房,为了方便去医院换药和日常生活起居,母亲暂住在了大姐家里。
没有刻意分工,但在照顾母亲的这个框架里我们默契地各司其职:大姐负责她的生活起居,听她唠叨,陪她换药,每天洗涮数条敷过的毛巾和衣物床单。二姐负责母亲的营养早餐,而我则负责她们的午餐和偶尔的晚餐。
三月二十四日那天我和老婆在并没有规划的情况下,买了房。那天艳阳高照,母亲虚弱而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尘埃落定的笑容。但二零二二的悲伤太过漫长,于是这份仅仅维持了十一天的喜悦便戛然而止,短的甚至让我们来不及回味来不及思考便一头扎进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刚从洗手间出来准备洗手的时候就听到母亲的声音:“黄波,我血流的有点凶。”猛的回头,母亲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用毛巾紧紧捂住胸口,但暗红的血液还是从毛巾上浸了出来。我冲进卧室的同时呼喊着大姐“快点,妈流的凶。”大姐急忙从客厅赶来,使劲摁住胸口止血。
这一次,母亲在医院里住到了四月底。如这八年来超强的求生欲又一次出现了奇迹:输血,流血,输血,流血……当令人绝望的反复几次过后,医生便明确告知输血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大概率,准备后事吧。
于是四月十七日的那天下午,母亲的亲朋好友全部到来,在医院的大厅瞒着她让大家见了“最后”一面。
然而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悄悄跑到角落擦干泪水的时候,不再输血却也不再流血的母亲,奇迹般地病情止住,出院了。
后来,两个姐姐执意不再让我辞职照顾母亲,于是我便应聘到了当地的某家旅游企业。
这一干,便到了九月份。
02
这一年,我对生死有了更加沉重的敬畏。
七月十五日,白什乡泥石流爆发,大伯将侄儿紧紧抱在怀里,双双遇难。七月二十三日的葬礼,我第一次见到了大姐口中说过数次却又让我在三个月后痛不欲生的地方:安州殡仪馆。
风雨潇潇呵,当时的黑白灰色,转眼就被第二天另一场寿宴的鲜红所覆盖。但我依旧记得他们无法止住的眼泪,他们长跪不起的身影,他们哽咽到说不出话的模样。
他们,一定很痛吧,痛到骨髓。不在了,就真的不在了,没有想象,更加没有奇迹。
八月十二日,挚友父亲因病离世,那是片口乡最后的端工(道士),我也意外见到了二十五年前听说过的人。
兄弟头戴白孝,我说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他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甚至一年半载难得打个电话,更不要说坐在一起喝喝小酒聊聊人生。但默契依然在,于是我熟练地打起装菜的掌盘,厨房里外地来回奔忙,游走于需要上菜的所有席桌。
叔叔下葬的头天晚上我们坐在灵堂里喝了通宵酒(守夜),各种胡聊乱侃但独独不提从小到大印象里关于叔叔的任何只言片语。
走吧,反正终究都会有那么一天的。难过么?有点,不难过么,好像也是。清晨五点鸡鸣,我们开始准备下葬事宜。当满天烟火升起,鞭炮炸响这个小镇的时候,一个人的一生便以一座坟的形式,终日瞭望着片口的山水云烟,风云变幻。
八月十七日,妻子的婆婆因脏器衰竭仙逝。我并没有觉得过于悲伤,不是爱的不够,而是在床前呆了四个小时握着她的手送了终让我内心平静而安稳。我需要做的不是强行悲伤,不是假装难过,尽我所能忙好后面的一切,就好。但我并没有料到她的临终遗愿竟是我和老婆没有孩子的事情,猝不及防。
结婚两年,和婆婆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掌之数。然而每次见面她都会握着我的手,让人温暖又倍感安心。
无人愿意守灵的两个晚上,我自告奋勇。然而傍河而建的小镇刚刚洪灾过去一个月就在守灵的第二个晚上意外下起了倾盆暴雨。一时洪流滚滚泥腥味扑鼻,当地政府的一把手亲临现场要求所有人撤至高处的学校避难。面对身前百十米远的山洪奔流,看了看身后婆婆的灵柩,我依然固执地留了下来。
我相信,她会保佑我的。
03
这一年,我对离别有了不同以往的刻骨铭心的,感触。
诡异从九月底开始。
九月二十三日,肛周脓肿手术,住院,疗养。还没完全康复便来到了十一月份,结果又是荨麻疹缠身,点还找的挺准——瘙痒部位刚好在肛周手术的三道刀口处。我能怎么办,咬着牙,忍,使劲地忍拼命地忍,这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却也“嗖”地来到了十二月。结果好家伙,月中还未开始便新冠缠身。等月底新冠收尾之时,得,胃痛静养还连床都起不了。这三个月的病命,我认,更服。最神奇的是胃病刚好三十一号痊愈,给二零二二真正挽了个不留尾巴的句号。命运,麻烦告诉我该哭还是该笑,该谢谢还是该愤怒?
但命运……算了,我信。
但所有的痛,不及这万分之一。
雏菊簇拥着母亲在冰冷而透明的棺椁里,像睡着了,平静,安详。
她不说话了,也不打呼了,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睡着,再也没有因病痛而发出“哎呦,妈嘞,好痛”等等摧人心神的痛苦呻吟。
她不说话了,“黄波,好生和艳子过,真的对你对我都好好,你要是对她不好信不信你以后要成个烂人。”
她不说话了,再也不说了。
她不笑了,大声,中气十足,没有任何遮掩。听到她的笑声你便知道她的快乐,是真的快乐。
她不笑了,简单,直白的让人发指,于是她人缘好,朋友多,真的多。
她不笑了,再也不笑了。
跪在十月十五日的时间刻度里,我啼血而鸣。
那段时间我像快要破裂的泥人,每每念起母亲便情不自禁地哽咽,破裂。妻子便轻轻地抱紧我,将我拼凑,还原。
人生或许是就长期的痛苦伴随着偶尔的幸福,同时还掺杂着一点点希望。明知道二零二二即将在翻篇里奄奄一息,但还是忍不住想留下关于母亲癌症以来八个春秋的继续——那是什么?是用文字一点一滴细细勾勒出的回忆。
于时间和空间而言,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极其微渺的。于个体本身而言,在其世界却又是无比巨大的。所以我们有了巨大和渺小的对立的复杂情绪,我们有了生死和离别的根本痛苦。
那又能怎样呢?在事物的本质之后我们依然得面对柴米油盐酱醋和生活的一地鸡毛。
所以结束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二零二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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