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饭时间,门口来了一个红衣女人。她敲了敲门扉,问了声,有人吗?
我躲在桌子后面不敢吱声。
隔壁山上的小沙弥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这不,老虎找上门来了。我冷汗涔涔,抓了根筷子作矛,拿了个碗作盾。
女人见无动静,缓缓走了进来。
咦?
她看到了我,两只黑溜溜的眼珠上下打量了下我,忽然,噗嗤一下笑了。
小道士,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我警觉起来,抓着筷子跟碗后退了几步,再退一步就要抵到墙了。
你要做什么?我想了想,又说,还有我师父。
他人呢?
下山了。
噢!
女人在观里四处扫视了一下,我看见她的眼睛很清澈,像山上泉眼里的水。
并不像很凶悍啊。
女人自己找了间屋子住了下来,她说那屋子最整洁,我没跟她说那是师父的房间,她也没问。
晚上我给她送了点热水,她正匍匐在床上,露着两条腿晃悠着,那腿很白,跟红色的衣摆很衬。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更用力地晃动着她的腿,问,我的腿好看吗?
我匆匆放下水就走,出门的时候,磕着了头。
女人在后面发出一连串的笑声,那笑声不像山里猛兽的声音,倒像山泉,像风铃,又像风,滋溜滋溜往人心里钻。
女人一连住了几天,没有走的意思,我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下她。
她那个时候正坐在一盆水前,低着头在脸上抹着什么,没有回答我。
半晌,她回了头,我看她脸上有淡淡地红,很匀,搭着红色的衣服,看起来像山下富贵人家养的杜鹃花。
她走过来,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赶我走呢,不行,我等你师父。
你等他做什么?
他对我有恩吧。
女人很勤快,把后院种的一点儿菜收拾的清清爽爽。那些杂草一棵一棵都拔掉了,还提着桶细细地把每棵菜都浇了水。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也高兴,她把我的活儿干了。
晚上蚊子多,我给她送了把干艾草。她非要我替她点着。
我蹲下来点火时,她突然跳到我背上,我一惊,烟气呛到鼻孔,咳嗽了好一会儿,她还不下来。
我感觉背上软软的,温温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想用力把她摔下来,又怕磕着她了。
她说,窗外的星星好亮啊。
艾草已经烧起来了,满屋子浓烟,目不视物,我捂着口鼻跑出了门。
天上星星是很亮。
还很大。
很多。
她揪住我的衣服嗅了下,多久没洗了?
我脸一热,囧。
脱下来吧,我给你洗洗。
我支支吾吾,想摇头,又想点头。
她见我没有应她,一把捏住了我的鼻子。
我只得点了点头,忽然,我注意到她的手上刻着两个字,阿禾。
2
这一天是十五,月很亮,风很静。
阿禾早早关了房门休息了,我给她端了热水。敲门,她没应。
我转身离开。
经过回廊时,听到房顶上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爬了柱子,悄悄凑近看。
原来是阿禾,她坐在屋脊上,正托着脸望着月亮,似乎在沉思。我侧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条尾巴,蓬蓬的,红艳艳的,像火苗一般。
我滑下了柱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下厨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早餐。
阿禾很惊讶也很惊喜。
我低着头不言语不停扒着饭,她坐我对面不停地夸我厨艺好。
我犹豫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看出了我不对劲,伸手摸我额头。
感冒了?
没有。你,你,你吃完就走吧。
我的声音很小,但很显然她听清楚了,她愣了愣,问我,为什么。
我昨天都看到了。
所以你赶我走?
不不,是我师父,他快回来了。
我师父嫉恶如仇,特别是妖精,一定要斩草除根。
他有一把桃木剑,寸步不离身,就算睡觉也抱在怀里。那柄桃木剑不是你能抵挡得了的。
阿禾问,他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为何一定要斩草除根?
我师父他很早之前并不是道士,那个时候他有妻有儿,可不知何故,后来妻儿双亡,他也做了道士。
我抬头看了看阿禾,说,他的妻儿双亡似乎就是妖精的缘故,但过程他没有跟我说,我也不太清楚。
阿禾转身入了房门,片刻后回转,手里拿着几只金灿灿的大元宝。
我蒙你师父恩德,无以为报,从山后李员外家偷拿了几锭这个,希望亲手送给他,聊表谢意。
他对你有什么恩德?
幼年我失去母亲,是他养育了我几年。
3
我改变了主意想留下她,一只对师父怀有感激之心的妖或许能让师父灭了杀心。
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师父的宝贝疙瘩桃木剑上刻了四个字,上面两个字,秀禾。下面两个字,月宝。
我问了师父,师父冷冷地一言不发没跟我说,但我从别人嘴里得知,那是我师娘和师兄的名字。
阿禾,她名字也带个禾字,不知她跟师娘是会有怎么样的交集。
又或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我心一惊。
阿禾还是走了,准确的说,是被抓走的。
当年她一次外出游玩,落入了山后李员外的圈套,这么多年来,就一直被豢养在那里。
最近偶然一次机会让她逃了出来,她偷拿了李员外几锭金子找过来。
然而,月圆之夜她在屋顶吐纳精华暴露了行迹。
就在她跟我吐露了心声没多久,我就听到满山的猎犬声。
她没等到师父归来的日子,其实也不久,就在她被抓回去的第三天。
师父回来的时候,满天大雨。他踏进观门,一身泥水。
我赶紧去烧了热水,治了热菜。
等他歇顿好了,我才拿出了那几锭金子。
他看着我,问,哪个善人捐的。
我说,不是捐的。你是不是救过一只叫阿禾的小狐狸。
师父猛一抬头,眼神坚硬。
我呐呐地说,就是她送的。
师父抓住我的肩,他用力很大,我觉得一股生疼。
她在哪里?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他,我想了想,应该没有落下一个细节。
他的眼神忽然闪烁了,我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说,要去救她吗?我顿了顿,又说,李员外家有很多家丁,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我怕,难对付。
师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入夜,我和师父潜入了李家宅院。
大户人家不知道霸占了多少人家的土地,才修的如此规模的宅子,里面曲曲回回,亭亭园园太多,再加上雨水多路滑,我们折腾了半宿也无所斩获。
师父气急之下,抓住我的衣领,压低声音,是不是这个李员外?
我嗫嚅道,这山后只有这个李员外啊。
他松了手,脸色缓和了一点。
分头找,我往东,你往西。
我不敢耽误时间,怕天亮被人发现,急急地小跑起来,可仍是一无所获。只得回头。
在拐角处,碰到了师父,他正盯着墙角暗处,我赶紧跑了过去。
那里有个大笼子,里面黑乎乎似有什么物体转动。我凑近,点着了火把。
光影下,笼子里一片斑驳,我很快看清了里面是一只狐狸,红红的毛皮,尤其是那尾巴,如火焰一般。
我拍了拍笼子,狐狸看了我一眼。
就是她,就是她!
我不由大喜。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地砸在笼子上。
“哐,哐!”
声音在夜里很嘹亮。
师父一脚踹在我屁股上,远处亮起了灯笼,有人声喝起。
来不及了,我疯狂地砸起笼子。
师父在后面显然很是焦急,接连踹了我几脚,我都纹丝不动,又用手拉我。
我牛气上来了,师父还真拉不动我。
笼子终于开了,可狐狸并没有跑走,我急了,不停地拍笼子。师父拔出了桃木剑刺了进去,它才嗖地一声窜了出去。
我跟着往前跑,还没迈步就停下了,被堵住了,向后跑,也堵住了。
我和师父被困住了。
结局会是怎样呢?喝杯茶再说(*^ω^*)4
我们背靠着背,师父手里的桃木剑撺的紧紧的。
他压低声音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只狐狸了,这么拼命。
我不知如何回答,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想怎么逃掉吗?
我提醒他,你的桃木剑只能斩妖,对普通人无用。
他应了一声,你看。
我扭过头看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不由摇头,师父糊涂了,这么短的匕首怎么退敌。
不。
他环过手来,将匕首刺在了我身上。
我一颤。
他拔出来又刺,却停住动不了,他的手被围过来的家丁制住了。
我们被擒住了。
家丁抓着我们的腿拖着走。
我的血流了一地,背上衣衫磨破,皮肉被磨的火辣辣的,这一段路好生艰难。
我咬牙挺忍。
可我没想到,师父却在咆哮。
你为什么喜欢她!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终于忍不住看了看他,他的眼神通红,很疯狂。
家丁们把我们绑在了一根柱子上,收去了我们身上的家伙,包括师父那根桃木剑。
师父用力挣扎,可挣扎也没用。
他有些颓丧。我理解他,离了桃木剑,他什么都不是。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半晌,我听到他在叹气。
阿禾,阿禾,阿禾!
又让她逃了!
5
我一惊。
师父?
他突然笑了,笑声有些凄凉,也夹杂着恨意。
阿禾是我捡的一只小狐狸,它眉目清秀,看着像我妻子,所以给它取名叫阿禾。
它刚到家还是一只不会走路的崽子,养了几年,大了,健壮了,沾染了人气,有了意识,性格也野了。
一次它趁我不在家,竟然兽性大发咬伤了我的孩子,那几口咬的相当狠,当时没断气,可也没撑几天就去了。
我妻子受不了打击,难抑伤痛,卧床不起,几个月后也撒手人寰。
我去了东海小岛,找了上面的桃树做了桃木剑,回来找它报仇,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了。
后来,我就做了道士,誓要将所有妖孽斩草除根。
你知道我每天对着桃木剑上的两个名字,心里有多痛苦吗?
可恨啊!可恨啊!
终于让我找到了它,可没想到你色迷心窍,竟然把它放了!
你个混蛋!你对得起我吗?
我听得他在身后牙齿咬得咯吱响,心下懊恼不已。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那年我逃饥荒来这里,在路上昏迷,是师父救了我,将我带回了观里。
师父对我很严格,开始几年,我不通人情,做什么都笨笨的,他看不惯眼,动辄打骂,我不怨他,我只当他是为了我好。
现在想想,或许有时候是他心里太痛,忍不住的时候就拿我撒气。
我忽然转念想到了阿禾带了的几锭金子。她不是来报恩,是来赔礼道歉的?
师父虽然被绑住了,但腿还能动,他踹了我一脚。
傻子,也就你这样会被它收买,然后转头跟它一起对付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当年小沙弥说的话是真的,女人真是老虎,不动声色就吃了人。
窗外,月影昏暗,风声错乱。
天亮的时候,李员外过来了。他是个看着儒雅的人,眼神带点慈祥。
他问了我们几句话,也没有多加为难,就把我们给放了,临走前还送了一瓶药让我擦伤口。
我和师父出了宅子,还没走出多远,身后有人叫住了我们。
是李家的管家。
他手里一个托盘,用布盖着。
他说,这是老爷叫给你们的,天气冷,缺衣服什么的,直接找他要,不要偷偷摸摸的。
我揭开布,那红艳艳的皮毛刺痛了我的眼。
6
回到观里,日头已西落。师父将皮毛摆上供桌,捻了几只香在那里絮絮叨叨。
我站在旁边,心里一阵感慨。
没多久,月亮升上来了,窄窄的,像把锋利的刀。
师父说,释然了。
他拿着那几锭金子,在手上掂了掂。脸上舒展了。
大仇得报了,趁着还年轻,还俗吧,还能娶房媳妇。
我冷笑,那我呢?
你?
他斜眼看了看我,说,师徒缘分已尽,该去哪就去哪里。
我笑了,说,你不再把我养两年,然后剥了我的皮毛吗?
师父看着我,呆住了,凝固如雕塑。
山间的虫鸣在远处起伏躁动,屋内却是寂寂,烛火升的笔直而幽静,风似乎也忘了从窗口灌进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露出怒火,还有几丝恐惧。
他打翻了供桌上的皮毛,一手哆嗦地指着我,说,你,原来是你!
我忘了,当年那个小崽子是一只公狐狸。
我看着他,将他一步一步逼到角落里,他没了桃木剑,再也奈何我不得。
那年我还是刚出生的小狐狸,和我母亲一起被师父抓住了。
师娘秀禾想要一件皮裘,他们就当着我的面剥了我母亲的皮毛,还穿在身上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而我太小,他们说,再养两年,剥了皮又是件皮裘。
他们爱惜我的毛发,对我也是极尽照顾。把我喂的结实健壮。而我对他们也假意摇尾逢迎。
两年过去了,我也渐渐长大,他们眼里的贪婪越来越浓。
我知道不能等了,趁着师父外出时,咬伤了他们的儿子逃了出去。
几年后,我得遇机缘修成了人形,回来找他们给母亲报仇,才发现师娘已死,师父做了道士,他身上一把桃木剑寸步不离身,我接近不了他。
无奈之下,我假装昏迷,被他带回观里,过了几年被他拳打脚踢的日子,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
那次,师父出远门,我在外闲游,无意中看见李员外家有只和我相仿的狐狸。
于是,我编了一个故事,对,那个叫阿禾的女人是假的,她根本不存在。
最终借了李家家丁的手,让师父失去桃木剑,失去了他的依仗。
师父在角落里已经哆嗦的不成人样,我笑了。
我说,天天跟你一起吃素,也该开开荤了。
噢,这好久没开荤,牙齿也钝了,该磨磨了。
我走到窗前,月光淡淡的,我看见我的手已经变成毛绒绒的样子,红红的,像火焰一样。
我凑近窗台,将獠牙抵住窗台上的磨刀石,一来一回,磨啊磨啊。
夜晚风停了,山野的虫鸣也停了,空旷的山间一片寂静。
只有那观里断断续续传来声音。
嗞~嗞~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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