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记忆里最深刻的是饥饿,其次才是想家,某种程度,想家也是因为饥饿。
这并非说,我是富家女,不能适应学校清苦的生活,恰恰相反,我出生贫寒,我的童年与少年都是在缺衣少食中度过。
虽然缺衣少食,但在远远地离开后,那铁锅烧菜的香和母亲锅上锅下忙碌的身影,时时飘拂眼前。
上高一那会,早上喝了两碗稀粥,二节课还没有下,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到了第四节课,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也无心听老师讲什么,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等待下课铃声的响起。下午最后一节课,也是如此。
老师宣布下课的声音未落,学生们潮水一般地涌向教室的门口,踢踢踏踏奔向食堂。
那时的校园,没有超市,也没有包子煎饼摊等在围墙的外面,等着下课的学生双手伸出栏杆,一手给钱,一手交货。
肚子再饿,也得苦哈哈地等着一日三餐,下课的铃声不响,食堂的大门不开。
正值十七八九岁,那是怎样的年纪?胃下面仿佛接个窟窿,不管多少食物填进去,连个回声也没有,何况清汤寡水?
所以,一旦放假回家,我首要的任务就是报复性地吃。
母亲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柴帘,开始另一番忙碌,煎油饼、蒸馒头、包粽子、炸肉圆……我不管不顾,狼吞虎咽,好像十天八日都没有吃过东西,嫂子在一旁发笑,母亲眯着眼睛,连连说慢点七(吃)慢点七,不要咽着了,剩下给你带去学校。
这些面食,带去学校也只能吃几天,时间太长,就会发霉变质。
母亲又开始在铁锅里翻炒糯米面,炒熟后的糯米面装进大又圆密封的雪花膏瓶子里(跟供销社熟人要),这样随时饿,随时用开水泡了吃。
接下来,炒蚕豆,炒黄豆,炒熟的豆子冷却后咯嘣脆,放进塑料袋里,把袋口扎紧,否则,袋子一漏气,豆子就吃不出那种香。
为了这一大堆食物,母亲和二嫂两个人常常从早忙到晚。
母亲有时生怕埋在瓦缸里的面团不能按时发酵,半夜总要爬起来,掌着灯,掀开木锅盖和厚布看几次。
遇着下雨天,母亲也会半夜起来抱柴生火,柴草被雨打湿,得左一把右一把地点火闷,半天没有动静,母亲就靠近锅塘口用扇子扇,冷不防,一团火从锅塘往外喷,浓烟呛得人流泪不止咳嗽不已。
夜色温柔,狭小的锅屋里,水汽氤氲,昏黄的煤油灯闪烁不定,二嫂在烧火,母亲围着锅台转,香气溢出厨房,与炊烟缠绕,一起向天的更高更远处飘散。
我背起离家的包裹,母亲塞给我充足的零用钱,紧跟着叮嘱我:在学校里不要节省,吃饱了穿暖和最要紧,饿出毛病来,最不合算。
在母亲的头脑里,吃饱穿暖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学习成绩,那是皮外伤。
尽管母亲这么说,在学校,我还是舍不得多花钱,再馋再饿,不过去校门口吃一碗漂浮着猪油青葱的阳春面,或者买几个烧饼与米糕,断然舍不得大吃大喝。
舍不得花钱,我没去过饭店,不知道美味佳肴长什么模样,我最喜欢的最向往的,还是母亲做的菜,母亲掌的饼,母亲蒸的包子,年年月月,怎么也吃不够。
母亲也时常来学校看我,跟车走路八九十里,背来我心心念念的食物。
课间的时候,我掏出口袋里炒熟的豆子,扔进嘴里,咯嘣咯嘣脆,唇齿生香。或者溜去宿舍,搪瓷缸子泡晒干的面饼或者焦雪(炒面),吃得津津有味,内心那个满足。
就这样,高中三年,我一面饥饿,一面满足。
任胃里的窟窿再大,母亲亲手做的食物,一点一点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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