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装剧不能看多,看多了容易产生极强的代入感,恨不得身边的铁窗全部换成实木雕花的窗棱,摩登大厦全都给推了,酒肆茶楼,说书唱戏。沉闷的闺阁深处,桌上摞了一堆先生留下的课业,拿起先前未曾完成的针黹,几盏茶的功夫,又是一个清欢的虚度。
那日小雨,长途客站的大厅里,熙熙攘攘涌动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乡镇居民。多是一大清早搭上来城的客运,买卖做完后,又趁着夜色搭那末班车的。此时正值正午,早有人席地而坐,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开了张,一色的工装,扁担两头挑的是鲜嫩的瓜果,汗衫早湿了,脖子晒得黝黑,脸早热得皱作一团,不得已拿把蒲扇来回左右的晃荡。人说南方地区一镇一言,你的确可以在这里听见买卖人吆喝中的些许差异,然而姿势大都是一样的,躬着身板,头向上仰着,眼睛却机灵得很,不放过任何一个抢客的机会。
在汽车站的通告板上看了许久,目的地也多是附近的乡镇,长途没考虑,身上的衣物带的不多,经不起远程的折腾。许多地名很有意思,如“紫阳村”,这么扑朔迷离,满含光怪陆离特色的词儿不知是否拜李贺所赐,“水月寺”可是《草房子》里,那个年轻少女“纸月”的故乡。
“你想去哪儿?”
“就去秭归吧。”
“好。”
私以为坐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选一个靠着窗的座位,周围人自觉地拉上了帘子,车内昏昏暗暗,撒的都是窗帘布的颜色。我独开了一方空隙,四面的山山水水,环环绕绕便一股儿的往眼前扑来。
此时市内的雨才停,可转几个弯,那山雨便又扑簌簌地往下落了。顷刻,玻璃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渍,怎么望也望不清,又一个山头过去,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满山的树林向一方倾倒,玻璃上的水滴也化开了,不一会儿就飞到身后,眼前一下子蹦出一层层莽莽苍苍的绿海来。
我说“这很有日式小说的味道。”
海拔不高,山峰明明是清晰可见,然而每一座峰顶,都被大片大片的云层围绕,像织在颈处的高领毛衣。有时候,道路两旁的峰峦,山腰处也织满了云海,直叫人想立刻跳下车,拿根手杖,一步迈做两步地登上去。未曾开窗,却分明闻到了阵阵山风间隐匿的雾缭,和着初秋的烟水气,恰是是误入了世外桃源,流连忘返。我想起川端康成《雪国》里对松林的大段描述,正像喝了一锅美美的日式浓汤,在这中国大地上一个平凡不过的乡镇里。
到了秭归,歇息一夜,第二天访了屈原故里。屈原的生平没有了解多少,只是坐在屈原祠的台阶上,望着四周高高翘起的屋檐,想象着高门大户的日常起居,送客往来。他是爬过第几级台阶,抚着第几根门柱,拿起哪张桌上的竹简,听哪位先祖的箴言。这祠堂里,有他放逐的路径,也有楚国历来君王的图谱,我听无数人讲了他的故事,屈子的形象,也早已活成了无数人求神请愿的菩萨。
雨又下起来了,洒在台阶上,不一会儿,那大理石板就哭得梨花带雨。屈原祠堂前有个圆形广场,广场前方赫然挺立着三峡大坝。此地属于三峡大坝的上游,即蓄水段,一想到眼前这块水面足足有一百多米深,心也禁不住揪起来。大坝背靠的依然是成片的山峦,山峦的颈处,依然织着同样的高领毛衣。
原先总有人问我“去看过大坝吗?”
我说“看不懂。”
看不懂它作为一个科学工程应该具备的美,它是无数钢筋水泥堆起来的,一个凭借各类惊人数据傲视群雄的建筑。“我知道它的用处,也听过它发了多少电,然而作为一个景观,还是比那些山水逊色得多。”
然而我现在想说:它是一个人文景观,但也是一个自然景观。我眼前的长江,不是郦道元笔下的那般急湍胜箭,猛浪若奔,相反碧波荡漾,一平如镜,我站在这里,想象着脚下是一百七十多米的巨大水库,然而我也曾看过它的另一面,是在下游,那里船只摇曳,渔舟唱晚。“更立西山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它是劈开了一条条狭缝,将巫山的云卷云舒镶嵌到这群峰峦的颈处,张开一条巨大的臂膀,拥抱一池太平。
我想象着端午那天,人们抱着极大的热情,为江面上的龙舟喝彩,老人孩子趁机在江面洒下一串串糯米粽,为故去几千年的身体忧心。也不知道这锣鼓喧天会吸引哪家的翠翠,缠着祖父进城,沾上一生的哀怨。我看这大坝,再看这屈原祠堂,仿佛为一双璧人,想着二者相伴,深情对望,绵绵无期,不觉心生欢喜。
雨停了。大坝永在,屈原还将唱响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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