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干嘛?我要走了。”手推行李箱的父亲站在大厅里等话。
“他在阳台呢。”窝在沙发上埋头玩游戏的哥哥晓辉正忙着角色“冲刺”。
“注意看着他点儿,这几天情绪不对劲。”
“嗯。”
“你也少玩手机!”
“知道了,爸,慢走啊!一路顺风,到了美国打个电话。”晓辉一边应付游戏便说道。
“一个个都没良心,也不知道送一下……”
“哎!等一下,爸!”
父亲回头望了一眼。
“刚才短信说今晚蓝色大风预警,有阵雨,路上小心点儿。”
“哟!这还像句暖心话,知道了。”父亲用期待的目光朝阳台望了望,见那边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才关门离开。
晓亮也被天气预报发来的短信吵醒。他半睁开眼,匍匐在阳台的沙发上,死尸似的躺着。透过栏杆上牵牛花的缝隙,看到父亲走上紫丁香交错的小路。
“明明是大晴天……”
晓亮因短信铃声将他拖进现实而感到气恼,他贴着沙发,不停变换坐姿,目光悒郁呆滞。屋里传来哥哥晦气的咒骂后,他抱起橘猫进了大厅。
“晚饭吃什么?”趁晓亮未进房间,晓辉及时问道。
晓亮双手插兜,一脸不爽地看着哥哥手里“忙碌”的动作,说了句“随你”,随后回屋了。
桌上放着一张应聘简历单。像往常一样,他坐在桌前,先是发呆,接着抓耳挠腮,最终把单子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里。
“喂!你怎么又把这些书摆在这儿?小学一年级的美术课本?二年级、三年级……哇!这次把所有的美术课本都找出来了!怎么,下决心画画了?”
美术,是晓亮的终身爱好。因为崇敬艺术,他想学国画或油画,但从市场需求而言,他觉得漫画更有前途和发展方向。高中毕业后,晓亮因失望于自己对理想的动摇,抑郁了一个星期。
“哎!毕业前刚买的相机还没撕标签呢,心血来潮学摄影,真不知道你要搞什么?金融管理干的好好的,非得辞职天天憋在家里,也没见憋出个蛋来!”
摄影是晓亮的第二志愿。他曾用父母结婚时买的胶片相机拍过不少照片,由于作品频频落选,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至于前不久辞掉的高薪职业,虽然对应自己的专业,但他适应了半年实在难以坚持。
“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辞职后,他这样愤愤地告诉父亲。
晓辉把书包扔到晓亮床上,却猛然看见窗台上站着一个人影。
“你在干什么?”虽然不清楚晓亮是否闹着玩儿,但父亲临走时那句“注意看着他点儿,这几天情绪不对劲”让晓辉感觉脊背透凉。
晓辉挪动轻悄的步子,走到窗前时,猛然被弟弟冰冷的回眸震慑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不再这样近距离地凝视对方,或像中学时代那样互诉心肠。他意识到:弟弟变得不爱和家人交流,为什么?
正当兄弟俩猜疑对方心思时,阳台传来“咣当”的响声。
好像两个武林高手对决,各自收敛了杀气,晓亮扭过头依然俯视窗外,晓辉循声走出。
声响源于橘猫绊倒了架子上的白瓷花瓶,幸好没摔碎。晓辉过去时,橘猫已经吓得蹿到了阳台上,眼睛鼓鼓地盯着主人。
晓辉朝橘猫献出友好的拥抱,但橘猫跃到置物架上,冲他依依不饶地叫着,像在乞求原谅。晓辉不愿再去逗弄它,若有所思地朝楼下望去。
紫丁香花弄的路口,一个衣着明艳的女生闯入视线。
女生穿着暖黄色的针织开衫,灰蓝格子的日式短裙,垂颈的短发一丝不乱地拢在耳后。从晓辉的距离看去,能瞅见女生清纯甜美的脸,连温柔的笑容也似乎近在眼前。女生手里举着一只沙燕风筝,小跑着。经过柴犬守护的盛放着郁金香的院子时,一阵旋风将风筝刮到了半空。女生轻轻拽了拽线,风筝卡在了槐树杈上。
天色骤然昏暗,阴云堆积在城市的上空,狂风袭来。
挂着风筝的槐树离晓亮卧室的窗户很近,当女生无助地望着风筝时,晓辉站在阳台上,冲女生叫道:“明天过来拿吧,要下雨了。我帮你把它取下来。”
女生张望着脑袋,朝周围寻瞍了半天才辨明声音的来源。四楼阳台上,一个帅气的男生正冲她微笑。
女生跑到阳台下,大声问他:“能够得着吗?”
“没问题!放心吧,明天这个时候你来,一定给你。”
“那太感谢啦!”女生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连头发也乱作一团,她不时按住欲飞的裙摆。
“快回去吧!下雨啦!”晓辉向女生摆摆手。
雨点如豆,女生回头望了一眼风筝说:“要实在拿不下来就算了,没关系的。”说完便两手遮着头急急跑了。
晓亮想要静静欣赏女生的美丽的氛围被哥哥破坏了。
他已经摸透了女生下午经过楼下这条小路的时间点。平时女生会戴着无线耳机,坐在花灯下的长椅上,偶尔带本书随手翻阅。晓亮想到此处,不仅幼稚地笑了,他伸出脚,停在半空,戏水似的划来划去。
“能够到吗?”晓辉奔进屋,走到窗前,看到距离窗户四五米远的树杈上的风筝,异常兴奋地说。
“你不会真要这么做吧?”晓亮问他。
“什么?当然了,我已经跟人说好了。”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你在说什么?想哪儿去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作为五星级酒店的运营总监,身边美女如云,为什么要去祸害一个普通女生。”
“祸害?晓亮,你话里带刺啊!运营总监怎么了?找不到工作,脾气发到这里来,说起来你的职位比我高啊!是你自己放弃的,现在说什么风凉话?”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有对你有工作而心里不平衡,我想表达的是,我知道你是怎么玩儿女人的。”
晓辉心里猛地腾起一股火,就差走过去把他推下窗子。骂了一句“废人!”便走了。
废人?晓亮望着风筝苦笑一声。
狂风阵雨初歇,已经九点。晓亮叫哥哥出来吃饭时,晓辉一动不动,于是弟弟亲自把饭端到哥哥房间。
晓辉不仅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愈加生气。每次吵架后的主导权都回到了弟弟手上,他能一瞬间跟他翻脸,又能转眼若无其事地对他好,如此忽冷忽热、反复无常,让晓辉难以忍受。他觉得这个家里最后被逼疯的不是晓亮,而是他自己。
当晓辉端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意大利芝士面,气冲冲地走出去,打算跟弟弟“大打一场”时,却发现晓亮居然在厨房欢快地唱歌。
“我决定了。”晓亮知道晓辉站在门口,“我还是想学摄影,无论怎样,我下定决心了。”
晓辉觉得耳鸣了还是怎么回事,明明这就是自己所熟悉的弟弟的模样,可是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竟一时语噎。
晓亮改变这种想法当然是事出有因的。
下午两人吵架后,晓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期间,大概晚上七点,风雨越大,裹挟着闪电。
晓亮凝视着树杈上的风筝,做出了冒险的决定:如果自己能安全取得风筝,那就振作起来,继续学摄影。因为明天他将面对的不仅是日思夜想的女生,还有重生后的自己。
他将两个晾衣杆绑在一起,又在金属端的分叉头绑上金属衣架。衣架本来就是坏的,晓亮把它扳直了,最前端拗成一个套钩。
他一只手抓住不锈钢栅栏,另一只手将晾衣杆伸出去。两只脚踩在光溜溜的栅栏上,有随时失足的危险。雨水钻进他的眼里,使得雨夜微弱的视线更加模糊,他还需要往前挪一点,必须完全站在窗外,让整个凸出的遮雨棚外的铁栅栏承受自己的重量,并且还得避免闪电击中晾衣杆。他迫切地想要将风筝拿到女孩子的面前,对她说:“你的风筝,我帮你拿到了。”
她一定会高兴的、诚恳的说:“啊!谢谢你。”
然后会怎么样呢?
还差一点点……晓亮踮起脚尖,他的身体被雨浇透了,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女生的面庞。
狂风根本不顺从晓亮的意志,晾衣杆在他微薄的臂力下像钟摆似的晃来晃去。偶尔一个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开,晓亮以为自己触电了,冷不丁抖一下,再调整自己的站位。他好像碰到了风筝的翅膀,要是能钩到连在风筝架子上的尼龙线就好了。
那么,这就恐怕非死不可。
他缓缓蹲下身子,一边掌控平衡,一边使出最大的力气握住晾衣杆。手上、身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真比做过山车还冒险啊!他干脆坐在冰凉的栅栏上,成了一副钓鱼的姿势。
如果此时楼下有人经过,一定会拨打119,只有自杀的人才会做出如此命悬一线的动作。
一股巨大的狂风吹过时,风筝线被吹起,晓亮稳定住晾衣杆,手腕往上一挑,上钩了!尼龙线套在了衣架上。
他的紧绷的神经心终于松弛下来。
“现在风筝已经绑在晾衣架上了,但是线轴不能从窗口收上来。”晓亮慢慢挪动着屁股往后退,当身子完全坐在窗台上时,顿时觉得自己从一场噩梦里、战争里甚至是瘟疫里走出来。他把晾衣杆扔到花园的空荡处,疯了似的跑下楼,连线轴和风筝一起带回屋子,虽然一身雨水、汗水,但他已经兴奋极了。
始终在房间的晓辉当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多么危险的一幕,他的弟弟差点摔死或被雷劈死。此刻的晓亮,穿着干净的T恤,梳着帅气的像是刚洗过的头发,俊朗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往日眼神中透露出的阴翳烟消云散了似的,目光轻柔。
神啊!他一定被上帝洗礼了!要么就是遇见了天使!晓辉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一碗面吃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重复着昨日的午后,夕阳依然照在阳台的紫色牵牛花上,橘猫坐在主人身边,慵懒地敲打着尾巴。
今天没有风雨预警,晓亮收拢双腿靠在沙发上翻阅摄影书,相机放在脚边。此刻他的心情早已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按耐不住。
他举起相机,靠近牵牛花,慢慢调焦距……
“昨晚的风真大,风筝竟被吹走了!”刚洗完澡,经过一下午精心打扮的晓辉特意去晓亮的卧室窗口处查看风筝,“我要出去一趟。”
“好。”晓亮全神贯注地拍摄着,没有在意身后表情复杂的晓辉。
晓辉看到一本正经学习的弟弟,眼含隐忧。“摄影师”没听见关门的声音,回头正对上晓辉的目光,“晚上买些吐司吧,我想吃三明治。”
“行!”
晓辉神采奕奕地出去了。今天真是不错的一天,因为有两件好事:一是晓亮终于振作了,这是最令他开心的;其二是他要对昨日一见钟情的女生告白。
晓亮暗自庆幸哥哥没发现他藏在门后的风筝,风筝已经干了,只是线轴有种水漉漉的冰凉感。
时针像踩着他的心脏,滴答滴答转动,马上就要见到她了。晓亮的手心渗出汗,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甩甩手,一会儿站在镜子面前整理妆容,一会儿踱来踱去,感觉脑子空白。
当他拿起相机时,忽然想到:以前见过她那么多次,竟然没有拍她的相片。那时,他是没有情绪的,一碰到相机就像碰到烈火焚烧的未来,一片灰烬。但是现在可以了,或许,以后每天都可以。
糟糕,尽想着这些,时间过了吧!
晓亮拿起风筝冲到窗前,过了大概半分钟,一个熟悉的身影拐进紫丁香花弄的路口。
她来了!
晓亮几乎跳起来,冲到阳台上,他想要仔细辨认清楚。
就是她!她朝这边看过来了!我要现在下去吗?她好像要跟我说话。
“哈喽!”
在浓密的树荫下,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向女生打招呼,转移开她朝向阳台的视线。
“啊!我以为你在阳台上。”女生掩嘴笑道,同时眼神迅速扫过阳台上拿着风筝的男生。
西装男从树荫下走出,手里拿着一只崭新的风筝,和晓亮手里的风筝一模一样。
“你真的拿下来了?谢谢。”
晓亮恍惚了一下,他认真辨认了几次,那个男人正是刚刚出门的哥哥。晓辉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那样英俊挺拔,他维持绅士般的礼貌的微笑,像在呵护身边的妻子似的。
可是,这不是欺骗吗?
晓亮爬上阳台,昨夜的风雨在心间飘摇,他感觉全身冰凉。他高高举起风筝,一道轻快的气流微微带动风筝,欲往上飞。他伸出脚,像平时站在窗台上玩耍那样,在空中划来划去,但是这次,他彻底踩上去,也许他觉得自己踩在了云端,可是风筝并没有带他上升,他在坠落,坠落在一束寂静的光芒里——女生的目光。
“砰”的一声。
“啊!有人跳楼了。”女生尖叫着。
“不会吧!看清几楼了吗?”
“就是你昨天站的那个阳台啊!是你的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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