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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来到世间就是开始了一场命运的赌博,用手上仅有去换取未知的明天。
出生贫寒的孩子于是分外可怜,几乎没有可掌控的筹码,他们像在风雨中飘摇的浮萍,随波逐流。
《拍案惊奇》中有诗云,命若穷,掘着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化成布。贫民家庭的孩子,有没有可能出人头地,扬名天下呢?
当然是有可能的!
1990年,男婴贝利出生在海南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长征镇深山中一个农户家中,他与其后十年内出生的其他孩子们一起,被整个中国社会郑重其事地称为“90后”。
他们成年后,被誉为现代社会中最国际化的一代,英语说得最地道,英文歌唱得最纯正,承载了中国从世界大国向世界强国崛起的期望和未来。同时也被他们的前辈70后80后吐槽由于从小在宽松富足的环境中长大,个性自我,不擅隐忍,说辞职就辞职。
但是,这显然并不包括所有人。
贝利出生在一个国家级的贫困县。在海南,流传着一个说法,叫做一琼二白三保亭,是说琼中、白沙、保亭三地特困,而琼中更是特困中的特困。
黎族少年贝利的童年十分凄凉,虽然山里槟榔成林,空气清新,宁静如世外桃源,这些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们一家住在父亲搭的简陋瓦房里,父母种植少量农作物,养些鸡鸭,一年换不来几个钱,要养活贝利和妹妹。
村里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玩具,每日聚在一起玩游戏是他们最大的乐趣。这些黎族传统游戏不限场地,不限人数,玩起来天昏地暗,极耗体力,甚至时有受伤,孩子们也从不在意,即便每天回家脏得如出土文物大人也懒得管。
timg (3).jpg贝利和妹妹最喜欢玩的是“守营”。划个大概范围,分成两营,把树杆或墙角作为营地。双方人数相等,男女不限。一方跑出多少人,对方也跟着跑出多少人,凡被对方抓到的就会被对方用木灰抹脸或用手指弹额头,未被抓到的人则跑回营地,一轮完后互换,以抓到对方的人多者为胜。
兄妹总是表现得泥鳅一般,他们扭转腾挪,反应灵敏,还擅长合作声东击西,就是有办法在小小的空间把对手耍得团团转,眼看人就在跟前,就是抓不住。
另外一个游戏叫“背人碰撞”,这更是贝利和妹妹的骄傲,堪称英勇无比。
孩子们聚集在空旷地,根据人数来分组,每组2人(一男一女),男背着女或女背男亦可,与对方互相碰撞,男女通过踢、拉、推等动作,千方百计地把对方背着的人拉下,或把两人分开,或倒地。
尤其是妹妹,骑在哥哥背上如同骑着战马出征,只要被她抓住的人,就绝不会松手,经常把对方的衣服都扯破了。有一次遇到一个个头比她大得多的男生,眼看哥哥已经被扯摔在地,她急了张口就咬住了对方,死活把人家咬得痛死先摔下来。
此类游戏在黎族传统节日中也会开展村与村之间的对抗,因而对于孩子们的这种“野蛮”行径,大人们往往不以为然,在场观看的人还兴高采烈,笑声不断。
结果是没有孩子敢和兄妹俩玩了,到了方圆十里闻风丧胆的地步,老父亲不得不出面教育一下。
贝利爸爸说:“玩游戏把别人家的孩子打怕了,不算英雄。体力那么好,有本事以后离开家,去当运动员。“
他一句无心之语,没有想到真的有一天,他的家庭因为足球而发生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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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黎族少年贝利15岁。
在距离他的家乡155公里的海南省会海口市,同龄的少年们大多在高中就读。
周末,海南华侨中学的学生们或者三五结伴搭车,或者坐着父母开的私家车回家,他们脱掉校服,换上帅气的运动装,口袋里揣着MP3播放器,戴着森海塞尔的耳机,听着周杰伦和SHE。这种休闲时光非常宝贵,因为马上还有补习班的课程要上。
海南中学的学子们没有回家,他们迎来了海中67年校庆,依照优良传统,晚上有精彩的文艺汇演,众多校花和校草们将粉墨登场,用舞姿和歌喉掀起全场狂欢般的尖叫,而校长及老师们只会露出宽容的微笑。
在晚会之前,照例要在食堂领取加餐,每个人能领到一整个卤鸡腿、两个烤鸡全翅、一大块东坡肉、一条鱼、两颗卤蛋,以及若干配菜,减肥中的女生根本吃不动。
而少年贝利的前途却越发黑暗。在海南省政府的重点扶贫报告中,他的家乡被明确划为国家级贫困县,且被称为“光棍村”,因为重男轻女之风气多年盛行,导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连“自给自足”都无法实现,有的村子已五年没有办“喜事”。
在传宗接代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面临一个事实,必须外出务工,以便找到适龄女伴结婚生子。
可是他连初中都没有读完,能干些什么呢。贝利心里也很彷徨。
timg (6).jpg当时的琼中县,也确实穷,整个县城就一个红绿灯,一条街,街上连一辆出租车都看不见,想吃碗面都没地方。
但这样的地方,迎来了肖山教练,他在恩师谷中声的激励下,居然要在这个贫穷得让他难以想象的县城组建一支足球队。
肖山曾是山西省足球队的主力球员,赶上中国职业足球联赛红火时期的他,加入了当时的一支甲B球队,那是他职业生涯最辉煌的一段时期,一度让他燃起进入国家队的希望。
然而,在高收入和众多诱惑面前,20多岁的肖山一步一步迷失方向,28岁,本该是球员的黄金年龄,肖山却因身体原因不得不选择退役。
那之后,他开过饭馆,做过产品代理,四处奔忙,可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也挣了点钱,见了些世面,但回过头来一想,过得没一点意思和色彩。舍不下足球的他,最终自费进修,成为了一名足球教练。
接到恩师电话后不久,他做出了决定:“既然有这样一次机会,那就去!”
在内地,水平高、能力强、资历比肖山老的教练一大把。要说有人请他带一只省级队伍,那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事。但如果能在海南开拓一片天,也许能延续自己的足球梦想。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最终是情怀救赎了无数人。
这个机会会降临在黎族少年贝利的头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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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1992年退休后,谷中声便来到海南海口,试图组建一支少年足球队。可是城里的孩子太过娇气,根本达不到他理想中的效果。
人们普遍认为,大城市基础设施好,教育资源优良,孩子营养充足体格好,父母理念先进经济优越,好的体育苗子就应该从中选拔。但振兴国足这件事到了中国人这里总是莫名变得复杂,说不清道不明,谷中声只好另辟蹊径。
偶然一次机会,他听说了琼中,眼光被住在这一座座大山里的女孩儿吸引。
这些女孩儿们,小学毕业后留在家里,帮助父母割胶、种甘蔗,她们大多数一生过着封闭的生活,生长在海南,却从未走出大山,以至于一辈子连海都没看见过。
更令人难过的是,她们往往年纪轻轻就被嫁掉,未成年即生儿育女,生命都还没有来得及开放,就匆匆被采撷凋零。
timg (2).jpg但和当地人接触得久了,谷中声发现这些人生看不到希望的黎族姑娘,骨子里有着同龄人少有的坚韧。
于是他去游说肖山:“能培养出一两个国家队队员,也算圆了自己的一个梦吧。”他知道球员时代没能进国家队,一直是肖山心里最大的遗憾。
就这样,面对贫困到极点的琼中县,肖山最终选择了留下,放手一搏。
为了挑选队员,肖山开着一辆破车,跑遍了琼中下属的30多个中小学。很快,他发现女孩儿们个子都不高,但因为从生下来就在山里跑动,四肢协调,灵敏,爬树比猴子还要快,大自然就是她们最好的教练。
所以,当肖山教练终于来到了贝利的家,他没有关注贝利,而是冲着贝利13岁的妹妹来的。
timg (1).jpg面对这个外来的男人,贝利爸爸并不感冒,当被问到是否愿意让女儿踢球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她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不能再继续上学了。”
肖山说:”她上这个学,主要是训练踢足球,将来为国争光。“无论如何,总要画个饼。
“没有钱上。”
“管吃!管住!不用花钱!”
家长的眼睛亮了。
“我亲戚还有个女儿,你们要不要也一起带走?”
2006年2月15日,肖山从山区初选的300个女孩里,挑选出了琼中女足的第一批队员,一共24人,平均13岁。琼中女足正式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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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族少年贝利可能不会理解为什么教练执意选择女足,而不要男孩,如果他要埋怨,应该埋怨全村家长。
埋怨他们即便穷得叮当响,也要偏宠儿子,自小家务活基本全靠女孩来操持,久而久之,男人懒惰成性。而且自小形成观念,男人不用生育,干脆也不用养家,反正全村一样穷,没谁看不起谁。
埋怨他们固守养儿防老,女儿生下来总有一日是别人家的,儿子则要守在身边,山穷水尽仍不思进取。
政府为发展打工经济,举办就业招聘会上,内地工厂急缺工人、保安,单身汉一大群,报名却并不踊跃;村干部将扶贫办下拨的圣女果苗种到“光棍们”的田里,都是壮年,却没热情打理,等着女人来操持;就算免费开办的汽修班,这种纯爷们干的活,报名者也寥寥无几,嫌太费脑。
t01f58aa1427e13b4d9.jpg反而是女孩,你若问她前程理想,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留下来只有一条路,像自己的母亲及身边的女性同伴一般受苦受累,暗无天日,别的不说,十来岁年纪,生育之苦看在眼里谁不怕,有那么远跑那么远。
贝利的妹妹没有犹豫,跟着教练走了。
这一年是狗年。就在农历年正月初四,中国国家队在广州开始备战亚洲杯小组赛的最后冲刺,主教练提出对国家队的要求就是以“疯狗精神”,打好亚洲杯和亚运会。
同年,8月将至,在惨败于日本之后,中国女足主教练发文呼吁中国女足学习“藏獒精神”,拼搏战斗。至此,国家队两位主帅先后以狗作为我中华男女足球队的精神图腾。
此举被外媒戏谑中国足球进入狗男女时代。外媒实在太过分了,欺负我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再无图腾!
8月,国际足联公布了各国家队排名。中国队连战连负,最后耻败战火纷飞的伊拉克,国际排名连续下降几十位,排名世界第103位,创建国以来历史最低。此排名比人口51万的佛得角共和国相较还低两位。
亚洲杯预选赛,亚足联关键时刻终于改变分档计算法则,中国队成功避开伊朗沙特卡塔尔等强队,抽得一只上上签,前景一片光明。但在面对世界级弱队新加坡,身高、技术全面强过对手的情况下,用尽龟缩防守伺机偷袭战术,最终主场0:0闷平对手!
赛后,在旁边几米处几千名长沙球迷“无耻、下课”的吼声中,主教练欣喜地表示:新加坡是一支强队,我们已经竭尽全力,比赛很精彩,对结果很满意!”
境外媒体对中国足球的群嘲进入白热化,《路透社》网站说,既然已经‘竭尽全力’,看来中国国家队确实是世界103位的水平。
新加坡联合早报网撰文称,中国队的板凳阵容都可以算得上是“豪华战舰”,但是面对新加坡队却只能带回一个0:0,中国队要把103位的世界排名捍卫到底!
足联官方网站也讽刺了中国队的表现:“难道中国队真的要彻底成为亚洲三流?”
那是中国球迷无比伤心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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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利离开了家,到海口打工。他和妹妹都无从知道未来何去何从,甚至连活得更好都是一种奢望,他们只想不要像现在这样活着,也许世间有另外一种活法。
琼中女足第一批队员组建后,第一课是割草。球场是泥土场,没人打理,草都长到膝盖,旁边跑道也是土和沙子,每次训练前,大家都要拿起镰刀先割草。
每天凌晨5点半,女孩们先是围绕操场跑10圈,每圈400米,然后颠球,熟悉球性,直至两个小时后上课。下午放学后,16点30分又开始进行运球、传球和停球等基本训练,接着还要在4分钟内跑完800米,直至天黑。为了在基础水平有限的情况下快速进步,周六、周日也不休息,而且训练时间还要相应延长。
timg (7).jpg长时间训练下来,队员中开始出现伤病,由于球场坑洼不平、积水严重、满地石子,很多女孩都有脚踝骨裂。于是,在割草之外,女孩们还多了一项任务——捡石头。
进球队以前最大的问题——吃饭倒是解决了,可是根本吃不饱!当时,经费有限,队员们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5元,在体能消耗极大的情况下,刚在食堂吃完饭,走到球场已经饿了。
女孩们又多了一项任务,种菜。几年下来,人人成了种菜能手,地里的茄子、生菜、大葱都长得很好,球队也因此有了更多蔬菜补给。
来自大山的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吃苦。
时光就这样流逝,贝利和妹妹一年年长大。贝利回家的时间不多,妹妹回家的时间也很少,每一次见面,他都能感到妹妹身上越多越明显的变化。
这女孩常年在高温下暴晒,皮肤黝黑,留着短发,就是一个假小子,和哥哥一起出门,街上老有人在背后议论这是男的还是女的。 尤其是去买内衣时,常被老板娘讶异地打量。贝利不止一次在心里犯嘀咕:”妹妹大概永远也嫁不出去了。”
可是,她身上的自信一天天强大,从一开始抱怨一坐车就晕,闻不了宾馆空调的味道,还没开始比赛就快把胆汁吐光了,到后来得意地向哥哥炫耀:“全世界都是我的朋友,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
timg.jpg当初谁也想象不到,十年过去,琼中女足逐渐在全国崭露头角。走出了县城,到省会海口,到全国各地参赛,直至远渡重洋,成绩越来越好。队员们第一次见到了大海,第一次坐上火车,第一次坐飞机。
2009年,全国青少年女足比赛,琼中女足拿到了铜牌。
从2012年开始,琼中女足连续获得全国U16女足锦标赛第三名、全国U18女足锦标赛第四名。
2015年、2016年,2017年琼中女足连续代表中国参加瑞典斯德哥尔摩参加“哥德堡杯”的比赛,完成了“三连冠”,其间甚至击败过皇马、巴萨等世界豪门俱乐部的女足青年队。
冠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足球给了女孩们生命的态度,自主、自强、自立、自尊,她们的观念完全改变,相信女性在社会上还有很多选择,不只是孩子、老公和公婆。
现在,她们是海南的骄傲,也是全国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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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中女足的事迹激励了无数人,妹妹的经历同样给黎族少年贝利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在城市打工的过程中,他只能在街头大排档当服务生,但他把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和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学习厨艺,门槛虽低,却漫长而辛苦。
过程常常又脏又累,被歧视、被嘲笑对于一个没有学历出生贫寒的少年来说更是常事。他也常常在想,为什么同样贫困,有的人就能越走越好,有的人却一路沉沦。从妹妹身上他看到了答案,是因为相信。
timg (5).jpg贫穷很可怕,更可怕的是没有改变的信心和勇气。有人相信你,在你身上寄托了希望,相信你在做的事情将会改变许多人的生活,这种相信会使一个人即使面临绝境仍不放弃自我。
他本来可以像自己村里的许多同龄人一样,在家乡得过且过,在重复而又贫穷的日子中一日日消磨殆尽自己的天赋和志向;又或者外出打工,用所有的酬劳换取物质上的一点享受,越来越愤世嫉俗却一事无成。有的甚至吸毒、盗窃,走向犯罪。
但他总是看到相信,仿佛黑夜中远方的微光。在每一个颓败失落的时刻始终抱着再试一试的勇气,在每一次微小的机会降临时即使筋疲力尽也能一跃而起。
2017年,黎族青年贝利27岁,琼中女足获得“哥德堡杯”三连冠,他的故乡获得”中国全面小康扶贫十佳市县“,他已经有了自己掌勺的小排档,身强力壮,干练灵活,自信健谈,不用再为没有方向的前途感到迷茫,不用担心女孩会看不上自己,生活的主动权终于完全掌控了自己的手中。
2018年8月18日,兄妹俩回到家乡,参加“青春力量,就是这YOUNG”海南—琼中青年狂欢节,活动融入了时尚与创新、本土与国际、“旅游+公益”等元素,设置了极限潮趴、全球美食宴、青春益行三大精彩内容,打造出一场属于青年一代的狂欢盛宴。
席间,妹妹说,琼中女足管理中心发布了招聘公告,需要厨师,有没有兴趣来试一试?贝利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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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g (4).jpgPS:
《传奇的诞生》是一部非常好看的电影,讲述球王贝利的故事。它排期很少,如果你没有来得及看,那么值得在网上找来看看。
巨星的诞生不仅仅是天赋,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唯有相信能将不起眼的微光点燃为火种。
我们不知道希望散落在哪一个角落,但它总有一天会出现。也祝福中国足球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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