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粽

端午粽

端午节该吃什么？粽子啊。

人年纪到了，在异域过节，最焦灼的是胃口。

每个佳节都是有它独特的美食所发散出的香韵的。

春节浓郁、热烈、丰盛，没有特定，但那一桌桌的繁盛让人入了眼，闻着它，也就半腻着了；

元宵节，吃元宵，清汤煮在锅里，上下翻滚着，氤氲升腾的热雾飘散在冬日的屋内，暖暖的，似熬粥的甘润香郁；

中秋节，吃月饼，但我觉得它是个餐后锦上添花的传统之仪式。每每最诱人的是螃蟹和海鲜，家乡中秋的螃蟹多肥美啊！橙红灿灿，盘中堆叠。杯盏间左右开弓，大快朵颐，仿乎现在都能闻到指间上鲜甜的腥气；

还有重阳节，吃花糕；冬至，吃饺子；腊八节，喝腊八粥……等等，等等。

在每个这样的日子临近时，就像无形的牵引，顺着那脑波中的香味，意动神迷，心心念念起来。

端午节的粽子是我的一大念想，它更深地根植于我幼时真切的记忆之中。

刚定居国外的时候有亲戚来访，提前很贴心地询问“要捎些什么吗？”

让别人捎东西这是个学问，不能是贵的，人家是断不会向你收钱的。也不能说“算了，什么都不需要”，自家亲戚怎会空着手来呢？

于是，我就拜托她带些粽子过来。着实是想得紧。

特意嘱咐，不要那些有名堂的，只要红枣的，粽子的最基本款。但最好是家庭手工包的那种。

她就去了她家那边的一个早市，说是有位大姐卖的粽子个儿大，松软，味道纯正，有老祖母的传承。

7、8毛钱一颗，她一下给我捎了5、60颗，塞满了冰箱的冷冻室。

我仿是得了珍宝，谢绝了与一切人等分享，打算以最慢的速度持续徜徉穿越在味蕾的美妙幽思里。

早年间的端午节是带着清香气早早儿地就缓慢，有条不紊地行进起来。端午的前后都尽享一个主题——粽子，从选材起始就仿佛开启了一场孕育。

采买粽叶，棕绳，糯米，回来修整，剔除，净洗，浸泡。整个备制过程洋溢着喜悦，一家老少的欢愉。

一个盆里清水浸润着粽叶，棕绳……亮绿，光滑，柔软，挺括……

一个盆里浸泡着糯米……温润，洁白，舒展，丰盈……

是日，在大院儿里自家门前，围着盆儿摆上一圈小板凳。

然后看着姥姥娴熟，不疾不徐地把洗净泡软的细长粽叶取两片，拿在手里窝成一个锥体的小碗儿，捞起米填进去，嵌进两颗红枣，再铺些米盖住，用掌掬起泡米水点点撒上去，压平整，接着三两下旋转、包裹，收了尾，缠绕上草绳，利落地打个结。一个扎实，严丝合缝，立体漂亮的粽子诞生了，看的小孩子新奇，有趣还勾着馋意。

姥姥一边娓娓地和邻居闲谈着，一边包着粽子……我在旁边也跟着忙活，拿叶子撩撩水儿，用手按按米，递递粽绳儿……帮点儿小忙，添点儿小乱……

不想细述了，突生不复得偿的落寞。

姥姥包的粽子一是纯糯米的，一是嵌了红枣的。

接下来几个小时里，家中炉灶上蒸汽袅袅，粽叶的和糯米的香气细细地弥漫在眼里和胃里，翘首以待地等，等那软糯清香的粽子，还有，锅里“咕噜、咕噜”煮着的鸡蛋。和粽子一起煮熟的鸡蛋特别好吃，不知有没有人和我同感？

起锅的时候看见那些粽子比先前大了好些许，饱满，松软，一枚枚裹了墨绿的袍，都似贵妃般的雍容妩媚，清新丰腴，慵慵懒懒地坐拥在袅袅雾气中，微醺的样子，那于粽叶的尖角处挤出些白米的又更加的诱惑。

剥开清香的粽叶，温热的粽子，咬一口，松松软软，软软糯糯，糯糯黏黏，黏黏绵绵……美味的纯粹又沁人心脾，真的是好享受。

纯糯米的用来蘸白砂糖吃，蘸了糖的部分在口里没有那么黏了，都化了，和糖化在一起了，却生出另一种的甜香，熨帖，曼妙。

到如今我也觉得糯米和白糖一起，吃甜的，才是最完美的搭配。八宝饭也可以说明一二。

当年看电视剧，听张爱玲说：“我吃东西和老太太一个口味——甜、软、烂、糊”，我就抿然而笑。

姥姥是爱极食粽子的，几十年没断下的在端午时为家人和亲朋制作，宠爱着大家和她自己的胃口。

后来粽子不是只有在端午节才能吃到了，成了我们日常饮食的一个种类，超市、餐厅里随处可见……

她却老了，步入高龄。每次吃粽子只略尝少许，意犹未尽地说：“你们吃吧，多吃点儿，我消化不动了……”

再后来的那几年，她干脆不碰它了。

我便也失了对粽子的热切。从此屏蔽了那些记忆……

现下里有许多食物，形是其形，味儿似其味儿，可以愉悦你的视觉，蒙混嗅觉，却唯独不能慰藉你的味蕾。

超市里卖的那些真空包装的，看着是粽子，吃起来对我来说就不叫粽子了。生生硬硬，尖锐突兀，像模具般整齐划一，紧实骨感。生产线上出来的，没有情感的，没有灵性的产品。

这边的粽子多是咸的，用宽大的荷叶包覆，蒸熟后呈酱色油亮的米，里面夹杂诸多内容：咸蛋黄，鸡肉，五花肉，生蚝，香菇，海米，眉豆，花生，栗子……全扒拉出来能凑一盘子下酒菜。

还有鲍鱼干贝粽、和牛粽、佛跳墙粽……匪夷所思。

难不知东土大唐来的女子为了保持身材是要食素斋的吗？

素的也有，红豆沙的、花生的、蜜枣的，其曰“水晶粽”，打开来晶莹剔透，五彩纷呈，戳上去仿佛一些胶质的感触，吃起来没有粽子的味道，碱味重，放凉了再咬有猪皮冻的赶脚。

端午节，只是想吃个当年那最平常的，最传统的红枣糯米粽子，却无法如愿。

当你发现迫切想要实现一件很简单、很小的事情又黯然神伤的时候，就是离过去很远了，离故乡很久了。

人生的华盖已呈苍悴，间或有黄叶落下，就像脱落的黑发丝中偶尔夹杂着白发。

像这个黄昏，光线逐渐地暗下去，色调庄重，底蕴清冷，逐渐地沉静。

端午安康。

端午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