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中时,正在文革中后期,爸爸已下放在本省一个偏远的山区好几年了,妈妈又下放在另一个相距遥远的山区,一家人一年也难得相聚一次。我跟随妈妈在公社的中学读书,公社以前没有中学,我们是第一代学生,利用一个破庙开办的学校,整天没读多少书,大块的学习时间用于挖山整平地,脱土坯砌墙建校居。
父母为了给我换一个好点的学习环境,把我送回父亲的老家,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就读于镇上的中学。学校虽也是乡村中学,但由于是多年的老校,学习条件好了很多。于是我就从一个福建人变成了江苏人。
当然的江苏农村虽然也是非常贫困,但是苏南毕竟是鱼米之乡,地产比较丰富,集市上的猪肉居然不要肉票,要知道在福建一个人每月只有半斤肉票,而且还指着那些肉榨油炒菜,哪里吃得到肉呀!现在想起来都会垂涎三尺。而且河里有鱼虾、螃蟹、田螺,水中有茭白、菱角、莲藕,物产丰富,可以聊补无米之炊。所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还是很惬意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每天早上背着书包上学,中午回来,下午再去,也是平淡无奇,直到后来出了一件对我影响很大的小事。
一天早上上学,奶奶跟我交代,说小姑姑捎信过来今天要来看我们,中午叫我早点回家,我答应了就离开家门。走在路上遇到几个同学一起走,突然一个同学非常暧昧地看着我笑,对我说“你小妈中午要来了”。我一听就生气了,骂了他几句难听的话,然后就不理他了。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我爸爸的家庭。我爸爸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后来奶奶又收养一个女孩,就是我的小姑姑。小时候奶奶有时开玩笑,曾经说过长大了把小姑姑给我爸爸这样的话。旧社会农村里养童养媳是很普遍的现象,奶奶收养小姑虽不是出于这个目标,但是大家开开玩笑也是常有的。爸爸十六岁就参加新四军,离开了家乡,后来与妈妈结婚成了家。小姑姑长大后也嫁了人,这段往事就过去了。
上午在学校,这件事让我非常生气,虽然是开玩笑,但是我觉的对我是一种羞辱。中午放学走到家门口,磨磨蹭蹭地不想见到小姑姑。家门口是一大片蚕豆地,离家门口大约七八十米有一条已经干涸的水沟,沟底长满了象毛毯一样短短浓密的绿草,站在沟底下,透过半人高的蚕豆叶子,正好露出眼睛,可以看到奶奶和几个亲戚在门口焦急的张望。我估计她们在等我,但是一想起所谓“小妈”之类的玩笑,我就不想回去。
江南的土地肥沃又富庶,蚕豆都开花了,沁出一种蚕豆花特有的清香。往远处望去,成片的蚕豆的在微风的吹拂下,象一片绿色的海洋波涛起伏。蚕豆花的花苞绽放了,贴在一起的两叶花瓣,宛如一只只展开双翅的蝴蝶,在绿色的海洋中飞翔,蔚为壮观。在花的海洋中,还有一片片长着金黄绒毛的蜜蜂,一群群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瓣间飞翔着、豆枝上徜徉着,采集甘甜的花汁,耳边响起一阵低沉悦耳的“嗡嗡”声。
四月的中午,阳光温暖和煦,象是妈妈柔软的双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身体。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我就靠在沟边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日头移了一大截位置,站起来看着家门口,奶奶和亲戚们正在家门口送小姑姑,然后小姑姑骑着自行车走了,我望着她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地平线上。
小姑姑走了,我回到家门口,望见我回家,奶奶和几个亲戚焦急的围上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回来吃饭?我回答说睡着了,她们就问在哪里睡的,我指着蚕豆地说,在那里睡的。她们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来吃饭、睡觉?我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
有一个亲戚突然好像发现什么似的,问我在蚕豆地里看见了什么?我说看见了蝴蝶、蜜蜂,她问我有没有看见地上跑的?我说好像有看见老鼠,她追问,有没有看见…黄色的…老鼠?我不敢肯定的说:“也许吧”?她一拍大腿,对我奶奶说:“对了,他被黄狼迷了!”奶奶半信半疑的看着我,问道:“是吗?”我为了摆脱窘境,急忙点了点头。老家有一种传说,黄鼠狼又称黄大仙,会迷惑人的心智,摄人心魄,这种传说流传甚广,虽然解放以后破除迷信,但是迷信思想还是有一定市场的。而且我这件事,只要我不说实话,也只有黄鼠狼的说法可以解释了。
摆脱了一个窘境,其实陷入更深的窘境。从第二天开始,全队的人都知道我曾经被黄鼠狼迷过。不久学校里的同学也知道了,常常有人拦住我问,是怎么被迷的?是黄鼠狼的屁吗?黄鼠狼的屁臭不臭?被迷了以后是什么感觉?要怎么摆脱?捏住鼻子行不行?一个谎言就要有十个谎言来掩盖,而且会越抹越黑,是一个十分难堪的过程。几天后,奶奶不知从哪里求来几张符替我烧了。但是这个鬼怪的故事却折磨我很长时间。
从那时起,我就非常畏惧谎言,不敢撒谎。得了谎言应激反应综合症,只要讲假话,眼睛就会一直不停的眨,脑门沁出汗珠子,而且一直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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