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记
李俗人
1.
白露过后,天气转凉。
新的学期开始了!石油学院的大门口已经摆上了迎新拱门,拱门的上端用红纸贴了大字——热烈欢迎新同学!
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李高兴独身一人托着行李箱踏进了校门,这一刻,他是多么地憧憬即将开启的大学生活!这里有橡胶跑道、三层楼高的食堂,鳞次栉比的实验教学楼,还有美轮美奂的体育馆!李高兴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就连突然跑出的一只野猫,他都觉得可爱无比,娇小的身躯上满是学术的气息。雨水并没有浇灭校园里热闹的气氛,道路两边,有卖洗脸盆的、有推销除湿盒的、还有激活新生手机卡的……各个社团的负责人也忙活着,拉住托行李的新生就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自家社团的种种好处,又不免添油加醋一番,说一些加入社团可获得学分,还能够争取到保研资格之类的违心话。李高兴穿过人流,看到家长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觉得有些落寞。
李高兴办理了住宿手续,推开宿舍门,看到已有人趴在桌子上拿手机看着什么。李高兴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热情地打招呼:“你好!我叫李高兴!”“哦,”那人瞄了一眼,只说句“我是陈志东”,就又盯住手机屏幕,再也不看李高兴。
李高兴看到陈志东手机屏幕上,有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在搔首弄姿,便问:“你在看什么?”陈志东却不耐烦地拨开了李高兴的手:“去去去,有没有素质,看别人的隐私?”李高兴知道,在当下,手机就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私。他悻悻地吐了吐舌头,识趣地走开了。
临近晚上十二点,宿舍六个人总算到齐。互相报过姓名后,灯就自动熄灭了。
夜凉如水。白日里的喧闹早已沉寂,只剩下稀稀拉拉的蛩声。窗外有月光洒入,像是淡金色的水在床垫上流淌着。李高兴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在想象明天军训的场景,那会是怎样一个帅气的教官呢?他是陆军,还是空军?他又在想开学后的大学课程会不会很难呢?该加入哪个社团,要不要当一名学生干部?他又突然想到自己的学费还没有交齐,那学校给不给贷款呢?如果没有贷款,又该去哪里筹集六千块钱呢?
“大家都还没睡吧?开个卧谈会,聊聊天吧!”是二号床何世悦说话了,李高兴的想象也随之终止。
“我们来聊聊各自的家庭怎么样?”何世悦继续说着,“我先说吧,我就是普通家庭,父母都是上班族。对了,我来自江苏,江苏可是高考大省,我能考到这里来很不容易呢。”
“我是油田子女。”三号床金奎小声地说。
“你是油田子女?真是羡慕你!听说油田要改革了,油田子女也不安排进油田工作了。不过这也是没影儿的事,现在油价这么高,油田效益又好,你将来是不发愁工作的事了。“四号床钟庆斌说,”我从甘肃来,学习成绩不好,能考到这里来一是凭了运气,二是靠了偏远地区与少数民族身份的加分。我在担心能不能跟上你们学习的步伐,将来能不能找个好工作,好改善家里的情况。“
”李高兴,你呢?“何世悦问。
李高兴突然被点名,不免有些紧张:“啊,我啊,不怕你们笑话,我家里条件也不好,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们各个都是父母送来的,唯独我是一个人来的。我家在河北,离这里将近两千多里呢。哈哈!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要多帮帮我呀!”
“我们六个人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呢,将来肯定要互帮互助的!朱敏,说说你的事呗。“何世悦又把问题抛给了一号床的朱敏。
朱敏结巴地说:“那个……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让志东说说吧。”
“好,那志东你先说。”何世悦显得很兴奋,但陈志东没有理会他,仍旧盯着手机屏幕,眼睛也不眨,只有床在微微地颤动着。
2.
翌日,艳阳高照。暑气还未完全退去,炙热的阳光照耀在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上,映透出的是坚定与成熟。他们身穿军训服,经受着大学时代的第一次考验与挑战。从图书馆的顶层看去,校园里仿佛有绿色的海洋在涌动着。嘹亮的报数声、口号声、整齐的步伐声,回荡在每个角落里。只有慵懒的猫趴在清凉的树荫底下,似乎要睡着了。
随着一阵清脆的哨声响起,这片“绿色的海洋”涌向了三座高大的建筑。那是石油学院的三座食堂。李高兴混在人群里,慢吞吞地走向食堂。旁边有人在说: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李高兴很不情愿地给自己打了一份菜,又加了两个馒头和一份米饭。这顿午餐花去了他近八块钱。李高兴有些心疼,因为他身上只有三千元,而学费就要缴纳六千元。但经过上午的训练,他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将饭菜摆到桌子上后,也就暂时忘却了钱不够的事情,狼吞虎咽起来。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李高兴瞄了一眼,竟发现是宿舍一号床的朱敏。
前一天晚上,关于自己的家庭,朱敏一个字也没有说,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李高兴是想与同学搞好关系,端起盘子想去追上去与朱敏一起吃,但他马上就愣住了,他看到,在朱敏端的盘子里,只有两个馒头!
“原来还有比我更穷的人!”李高兴脑子里首先闪过了这个念头,舒了口气,沉闷的心情消失了大半。但他转念又想“同学间应该互帮互助才对啊!”
李高兴叫了一声朱敏,朱敏也看到了李高兴,但只有苦笑。
“咱俩一起吃饭吧!我吃的少,这些吃不了的。”李高兴说,拉着朱敏就要坐下。但朱敏的脸变得通红,他一下子就甩开了李高兴,反倒骂道:“你看不起我?老子有钱!”
朱敏随手把两个馒头扔进了垃圾桶里,走了出去。
李高兴很不愉快。
本来,他的初衷是好的。与朱敏分享仅剩不多的午餐,在李高兴看来,这是极大的奉献。但朱敏非但不领情,还对他恶言相向,这是李高兴所不能忍受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高兴潦草地吃罢饭,手机就响了。
李高兴收到了一条短信。
这是恋爱了两年的女友王媛,向他发来的分手短信。短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一行字: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吧。
李高兴看到短信,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根本没有想到,王媛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直以来,李高兴固执地以为,他真诚而又热烈地爱着王媛,而王媛也热烈地爱着自己。
李高兴失了魂似的走回了宿舍,撞见六号床的陈志东迎面而来。陈志东没说话,李高兴也没说话。
进了宿舍,李高兴见四下无人,赶忙拨打了王媛的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但电话那头的语气是冰冷的,像冬天里暴露在外面的铁栏杆,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
“为什么?”李高兴问。
“李高兴,你知道吗?咱们都太穷了,穷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高中的两年,那是早恋啊!可我还是陪着你!可是连吃个午饭都要算计来算计去。两年!我受够了,也时候做出改变了,不是吗?”王媛的语气又变得激动,像是点燃的炮仗。
“可是……”李高兴欲言又止。
“我想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王媛挂了电话,只剩下一串犹如鼓点敲入心脏的“嘟嘟”声。
3.
军训结束后,大家都陆续步入了生活的正轨。有人每天忙碌于各个社团,徘徊于各个部长与老师之间;有人忙于学业,泡在图书馆里不肯出来;有人无所事事,在校园里闲逛;有人热衷游戏,躲在宿舍里用手指轻快地敲击着键盘。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
而李高兴还在为学费的事情发愁。所幸的是,辅导员主动找到了他,并给了他一张贷款申请表,说是填了表,再到学校里的银行柜台上办理一些手续,就可以不必缴纳学费,等毕业工作后再偿还。
李高兴喜出望外,赶紧跑去学校里的银行。而在银行里,他又一次撞见了朱敏。
由于之前的事情,朱敏总是对李高兴爱搭不理。走在路上,朱敏见了李高兴,也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起初,李高兴还笑脸相迎,久而久之,李高兴也就视朱敏为空气了。但李高兴还是想找个机会与朱敏和解。
这一次两人遇见,朱敏明显一怔,侧身让开了李高兴。李高兴拉住朱敏,说:“我知道你家穷,没钱,可是我家也穷啊。我也知道你很有自尊,那天在食堂里,我真的不是看不起你。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不,是天涯穷苦人,何必互相不对付呢?”
朱敏没有言语,只想往外走。
李高兴拦住朱敏,继续说:“我听说一号食堂开放了一些勤工助学的岗位,我们可以去那里打工。一个小时给十块钱呢!还管饭。”
“有这好事?”朱敏有些动容了。
李高兴点点头,说:“等我办完贷款手续,咱们就一起去一号食堂,找食堂经理吧。”
“好,那我等你。”朱敏说。
李高兴注意到,在朱敏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晶莹的光。这一刻,李高兴突然明白,这个来自黄土高原上的汉子,是多么的敏感,多么的缺少爱。与其说他很有自尊,倒不如说他十分自卑。自卑到极容易被惹怒,又极容易被感动。而自与王媛分身后,李高兴自己又何尝不是自卑而敏感呢?
李高兴与朱敏和好了,从形同陌路突然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两人同样来自乡下,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在食堂里刷碗的时候,他们会聊乡下的庙会、集市,也会聊诗词歌赋、历史与文学。一个普通人的内心世界同样波澜壮阔。让李高兴惊讶的是,朱敏虽来自一个黄土塬上的小村落,但看过不少经典名著,许多文人轶事更是信手拈来。朱敏对李高兴说:小时候没人愿意跟他玩,他就跑去镇上的学校。那里有一间很小的阅览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阅览室里藏着的都是世界名著,他一看就是一个下午,等天擦黑了才往家跑。当然,回到家免不了一顿打,但下次还是照去不误。
李高兴像是找到了知己,开始敬佩起朱敏。
4.
李高兴初次遇见田怡的那天,田怡穿着一袭白裙,脸上抹着淡淡的脂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清爽干练的气质又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在得知田怡也来自河北,是他的老乡后,李高兴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
出门在外,遇见老乡总归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田怡的家境不差,但为人独立,不愿意再依靠家里人。通过辅导员的帮助,在食堂里找到了勤工俭学的工作,成了李高兴的同事。
在两人认识的第二天,李高兴就邀请田怡去崂山玩。早在上大学之前,李高兴就听说过崂山的名字。那是一座海上仙山,景色之美,毫不亚于三山五岳。
面对老乡的邀请,田怡没有拒绝。实际上,田怡也很想与这个看上去憨态老实的老乡交朋友。打那之后,李高兴又多了一个好朋友。一得空闲,李高兴总会叫上田怡与朱敏,三人到学校外的小餐馆吃上一顿,算是改善生活。
期末考试过后,三人又一次聚在了“好又来”餐馆里,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根据地。各科考试都已结束,三人决定在这里结束来到大学的第一个学期。
这一次,田怡出人意料地点了三瓶啤酒。在这之前,他们是绝不喝酒的。田怡酒量不行,只喝了三杯,脸便稍稍泛红,变成了夏天里半熟的苹果。
借着酒劲,田怡对李高兴说:“高兴,你没去找过王媛吗?”
李高兴喝下了一杯啤酒,又喊来老板追要了三瓶,这才说:“没有。太远了。我在山东,她在黑龙江。而且,打过那一通电话之后,我们就再没了联系。”
“那你还想跟她和好吗?”田怡又问。
李高兴又喝下了一杯泛着白色泡沫的啤酒。或许是酒精麻醉了他的精神,李高兴直言不讳,说:“当然想了,做梦都想与她和好呢!只是……”
“只是什么?”朱敏问。
李高兴有些扭捏,但在两人的注视下,还是磕磕巴巴地说:“只是跟她那么一大通地吵,脸皮都撕破了,没机会了。”
“哎呀!”田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就是太怯懦了!如果是男子汉的话,你就去找她,当面说清楚,用手机分手算怎么回事!”
“对!”朱敏也在一边附和,“这一个学期,我们在食堂里打工,也攒了一些钱,买一张车票,去找他吧。”
“太远了……”李高兴连连推脱,“况且,我们两个人已经不可能了……”
“哎呀!”田怡又叹了一口气,拉起李高兴就走,“跟我走,现在就去车站,去订票!”
“喂喂!饭还没有吃完呢!”李高兴仍有些不情愿。但只有李高兴自己知道,他并非不想去找王媛,而是害怕面对王媛,他不知道见到了王媛又该如何开口。
“走啦走啦!”朱敏也推搡着李高兴。
“浪费了怪可惜的……”李高兴说着,就被推出了小餐馆。
5.
踏上北上的火车,李高兴心里很忐忑。他承认自己正如田怡所说,是怯懦的,不算大丈夫。但他也真的害怕,害怕去面对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火车一直开了将近三十个小时。当火车驶入大庆西站后,李高兴反倒没了紧张感。在火车上思虑了一路,李高兴似乎想明白了——当面说清楚,是和解也好,是彻底分开也好,都是一件好事。
三人连夜赶往市区,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第二天一早,田怡就将李高兴叫起,拉着他要去王媛所在的学校。可这个时候,李高兴又踌躇了起来,小声地嘀咕着:“说不定人家都放假回家了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没机会反悔了!”田怡二话不说,拉着李高兴就走出了旅馆,踏上公交车,直奔农垦大学。
而到了农垦大学,三个人却是两眼一抹黑。李高兴只知道王媛是学环境科学的,但并不知道王媛所在班级,更不知道她住在哪一栋宿舍楼里。
“咱们还是问问吧!”田怡提议。
李高兴仍显忸怩,说:“我看,咱们还是回了吧!”
“哎!”田怡扭了李高兴的肩膀一下,说:“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就是你太软弱了,你们才分的手!”
“好!”田怡似乎戳到了李高兴的痛处,让李高兴马上下定了决心。三人找到几名路人,很快便找寻到了环境科学专业所在的宿舍楼。
宿舍楼刚刚被粉刷过,还残留有油漆的刺鼻味道。楼下种植着几株杏树,如风烛残年的老者,佝偻的身子倔强地迎击着风雪。沿着墙根,是一排翠绿的小白菜,给白茫茫的东北天地平添了一抹耀眼的颜色。
“真不愧是农垦大学!这么寒冷的天气,也能种出蔬菜来!”朱敏赞叹了一声,就看见前面有个身穿黑夹克的男生站在杏树底下,一只手玩弄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一只手提着星巴克的袋子。
李高兴看着黑夹克男生,没来由地对这名男生产生了很大的敌意,甚至像吃了苍蝇一样厌恶。
男生个子不高,长相普通,但身材健硕,即便穿着肥大的黑夹克,也掩饰不了他经常锻炼健身的事实。李高兴还注意到,在男生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反射着白光的手表。李高兴在报纸的广告页上见到过这块手表,价值高昂,抵得上他四年的学费。
“同学你好!”朱敏走上去打招呼,“请问,这里是环境科学专业的宿舍楼吗?”
“是。”男生看了一眼朱敏,有些疑惑,“你不是本校的?”
“不是不是。”朱敏摇头,“我是外校的,过来找同学玩。”
“你同学是环境科学的吗?”男生又问。
“对,对。”朱敏说,“同学你也是环境科学的吗?”
“我不是。”男生说,“我在这等人。”
两人说话间,一个还穿着睡衣的女生从楼上跑了下来。当李高兴看清这位女生后,却躲在了田怡的身后。
“怎么了?”田怡关心地问。
李高兴小声说:“她就是王媛。”
而王媛似乎没有看到李高兴,直奔黑夹克男生跑过去,接过男生手里的袋子,又给了男生一个甜蜜的吻!
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无不惊呆了。
“我们走吧。”李高兴像是虚脱了一样,有气无力地,拉起朱敏与田怡,跑远了。
杏树下,王媛瞥见了李高兴的背影。但王媛没有在意,只是细声嘀咕了一句:“咦?那个人好像是李高兴哎……”
6.
人这一生,总要疯狂几次,不论是为一个人、一段事、还是一个梦想。
可李高兴的第一次为情疯狂,却以惨败告终。回到学校里,李高兴每日恓惶,心不在焉。在食堂刷碗时,还不小心打碎了几只瓷碗,被罚了一天的工钱。李高兴只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厄运都汇聚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压迫地自己透不过气来。
宿舍二号床的何世悦,看见李高兴每日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开导李高兴说:“人生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还是开心地过完一天比较赚。”
李高兴说:“道理我都懂,只是我不明白,两年的感情,怎么说没就没了。难道,就是因为钱?”
何世悦听李高兴这么说,才知道李高兴是为情所伤,便说:“现在放假了,离回家还有几天的时间,不如我们出去逛逛,散散心?转移转移注意力就好了。”
“去哪呢?”李高兴问。
何世悦回答说:“你不是一直想去琅琊台玩?明天一早就去,我再叫上几个人,把朱敏,田怡都叫上。”
李高兴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李高兴起床后发现何世悦与朱敏并不在宿舍里,李高兴以为他们提前出去等了,可到了宿舍楼底下,李高兴只看见田怡一个人站在那里,在寒风里瑟瑟地发抖。
李高兴赶紧跑过去,说:“何世悦呢,朱敏呢?”
“朱敏?”田怡一皱眉,“我不知道啊,你没叫他吗?何世悦早上跟我说,他有事今天来不了了,怎么,他没对你说吗?”
“没有。”李高兴摇摇头,正疑惑着,李高兴突然明白了——这是何世悦故意给他与田怡创造的二人世界!
李高兴放松下来,说:“不管他们了,那咱们两个人去吧。”
“两个人,好吗?”田怡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李高兴说着,把大衣脱下来,给田怡披上,“今天天气冷,你再穿一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怎么能嫌弃你!”田怡笑呵呵地说,“只是你把衣服给我了,你不冷吗?”
“我不冷的。我里面穿了保暖内衣。这儿的冬天跟东北大庆一比,还真是不算什么。”李高兴说。
琅琊台距石油学院不远,驱车不足一小时便可抵达。李高兴与田怡乘坐公交,用了近两个小时,便看见海边有一青山。山上有亭,特立独显,迎大海而立,如饱经风霜的老人。
大庆一行,花去了李高兴不少的钱。但琅琊台的票价不贵,出示学生证后,只需缴纳二十五元。两人很爽快地买了票,走向大门。
在大门口,有人群围成一圈。两人好奇,走过去看到人群围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青年。男青年一身牛仔,干瘦的身子却不惧怕严冬里的寒冷,怀抱着吉他,坐在后面的木椅子上静静地弹着。女青年却穿着厚厚的棉服,站在支架前深情地唱——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两个人的篝火/照亮了整个夜晚/
田怡钻进人群里,跟着歌曲的旋律轻微地晃着。一曲结束,田怡掏出兜里的五块钱,扔进了那个大大的吉他包里。
“真好听呢!”李高兴显得有些不自在,其实他想问田怡为什么要花这样毫无意义的钱,但他还是忍住了,与田怡走进了大门。
在半日的光景里,两人先是游览了琅琊文化陈列馆。李高兴平日里看书不少,对历史文化略知一二,遇见熟悉的东西,免不了一番卖弄。田怡也随李高兴附和,不时地提出几个尖锐的问题,让李高兴难堪。这时,田怡就假装嘲笑着李高兴:“呦,也有李老师不知道的东西呢!”李高兴听到田怡称呼自己为老师,知道是玩笑,但心里也高兴,权当是对自己的夸赞了。
在陈列馆的东侧,有一条山沟,被当地人称作跺脚沟。李高兴又卖弄起来,说:“这是因为当年秦始皇在这里跺过脚嘞。”
田怡假装咳嗽了两声,笑着说:“秦始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刚才还咳嗽了,这沟就叫咳嗽沟吧!”
穿过跺脚沟,便是一组典型的秦代风格建筑群落——徐福殿。殿分前后,前殿正中安放着徐福塑像,周边是有关徐福生平的介绍与书籍。后殿则展出各色文物与名人书画,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
殿中不仅有中国人,还有来自日本与韩国的旅游团。听殿内的讲解员说,徐福在中国不受多大待见,但在日韩却是备受尊崇,时常有日韩人民来此探访、拜谒。田怡对那尊丑陋的泥塑像没有多少兴趣,也看不懂那些书画,就拉着李高兴出了殿,拾级而上,直奔观龙阁。
“哇!好美呢!”站在观龙阁之上,田怡向着远处眺望。只见琅琊台下巨浪奔腾,声势如雷。波浪如龙,冲上礁石,水花四溅。“龙头”高昂,“龙身”扭曲,“龙尾”展动,真如一条活脱脱的神龙。
“难怪这叫做观龙阁呢!”田怡望着美景,兴奋地叫着。
李高兴站在一旁,他没有看远处的大海,也没有看辽阔的蓝天,而是凝视着田怡的眼睛。他突然发现,在田怡那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星光在闪耀。
“我该有个新的开始了!”李高兴暗暗地想。
7.
转眼就是新年。
除夕夜那天,李高兴用攒了半个学期的钱,买了一部新手机。拿到手机后,立刻给老师同学发去了祝福的短信。特别是对何世悦,李高兴心怀感激,在短信里特意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并约定开学后请他在“好又来”餐馆里吃一顿饭。要不是有何世悦,他也不可能与田怡去琅琊台游玩。李高兴是将那次琅琊台之行,当成了与田怡的约会。
何世悦回复短信说:都是兄弟,不必客气!而其他的同学与老师,也纷纷给李高兴回复,就连平日里特立独行的陈志东,也象征性地回复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直到夜晚里烟花腾空,绚烂的霓虹开始闪耀,电视机里响起春节联欢晚会的歌声,李高兴终于收到了来自朱敏的回复。
李高兴看到短信,原本喜悦的心情却一扫而空。在短信里,朱敏对李高兴说,开学后他就要搬出去住了,他在学校外面的工地上,找了个搬砖的活计,一天给两百块钱。李高兴从短信里嗅出了情况不对的味道,赶紧打电话过去,询问情况。一问才知道,朱敏过年并没有回家,一直在找活儿干。朱敏觉得,读书是没有出路的,趁早进入社会,才有机会赚大钱。
李高兴又问,那你不上学了吗?
朱敏说,上与不上,都是一回事。工地上的老板对我说了,咱学校不错,只要一毕业,学位证与毕业证到手,我就可以当主管,拿年薪!
李高兴叹了口气,想劝朱敏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但电话那头,朱敏语气坚定,李高兴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新学期,李高兴回到宿舍,果真看见朱敏的床上空无一物,床下的桌子上落了一层灰尘。向辅导员打听过后才知道,朱敏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
朱敏消失在了李高兴的生活里,但田怡闯进了李高兴的心。
田怡像是一阵风,吹散了李高兴心头的阴霾;还像太阳,驱逐了他生活里的黑暗;更像是一只可爱的精灵,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一看见田怡,李高兴就情不自禁地笑。有几次,田怡问他,为什么一见面就笑,是不是自己今天没有化好妆,把口红抹到了牙齿上?李高兴却说,因为喜欢你呀,看见喜欢的人,就想笑。
但田怡没有把李高兴这句话放在心上,她与李高兴开玩笑习惯了,还以为李高兴这是在开玩笑呢。可田怡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好多真心话,都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出来的。
让李高兴感到伤心的是,田怡虽然与他交好,但并没有要往男女朋友那方面发展的意思,反倒与宿舍里的四号床钟庆斌越走越近。本来,李高兴与田怡在食堂里打工,是可以在食堂里吃免费员工餐的。但连日来,田怡都要提前早走几分钟,与钟庆斌去少数民族餐厅吃饭。
私下里,李高兴没少问田怡她与钟庆斌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每次田怡都回答他说,她与钟庆斌只是好朋友,比纯牛奶还纯的那种关系,绝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李高兴也不好多问,只能作罢。
8.
三月七号,女生节。
石油学院将这一天叫做思美节,是专门为女大学生开设的节日。思美节活动将持续一个月左右,期间会举办女生心理健康的讲座,召开女生趣味运动大赛,最重要的是进行“思美之星”的评比。在石油学院里被当做“国宝”的女生们,在这个节日里展现风采,热闹非凡。
这一段时间,也是男生向女生表白的好机会。
李高兴在宿舍里踌躇着,思考着要不要向田怡表露心事。而就在李高兴纠结之时,何世悦却跑来跟他说,“不好啦!不好啦!李高兴你快下楼看看!”
“怎么了?”李高兴心事重重,正烦躁着,没好气地说。
“你快到楼下看看,钟庆斌向田怡表白呢!”
当李高兴跑下楼时,钟庆斌已经站在一圈小夜灯中间,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的田怡。田怡羞红了脸,用手捂着嘴,不知是在感动地哭还是在开心地笑。
钟庆斌个子高大,样貌也出众,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更突显了英俊的气质。田怡踩着一双粉红色的雪地靴,穿着淡紫色的棉衣外套,戴着粉色的线织手套,像是一颗包着晶莹塑料包装纸的糖果,在闪闪地发着迷人的光。两人对站,郎才女貌。
“答应他!答应他!”周边的人起着哄,空气里的温度瞬间升高,好像由冬天变成了夏日。
在一阵哄笑声中,李高兴看到田怡轻轻点头,算是接受了钟庆斌的告白。
“亲一个!亲一个!”人群中又响起了哄笑声。但钟庆斌只是将田怡抱住,在田怡的耳边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话。
李高兴只觉一阵心绞痛,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将自己锁在了宿舍的厕所里。
这时,空旷的校园里响起了校园广播站的声音,那是每日傍晚都会播送的栏目——乐享生活。歌曲婉转动听,清澈如水。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那变幻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9.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行者。能有人陪你走过一段旅途,就是上天给你的一种恩赐。有人离开了,也是命里注定,不足挂齿。
李高兴又回到了一个人游荡在校园里的生活。上课、兼职、睡觉,日子平淡地像白开水,就算偶尔被添加了一些甜味,味道也会很快散去,不留痕迹。
当李高兴看到田怡挽着钟庆斌的手臂走在情人花园里又踏过情人路时,他开始有意地躲避田怡。就是在食堂后厨里一同刷碗,李高兴也不再正眼看田怡。多少次,李高兴都想开口询问田怡,问田怡为什么会喜欢钟庆斌。但李高兴始终没有开口,他故意表现出冷漠高傲的样子,是因为他已经自卑到了土地里!田怡并未注意到李高兴的冷漠,她沉浸在与钟庆斌的恋爱里,而忽视了其他所有人。
日子飞逝,大一学年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石油学院有一个传统,一学年的最后一周,不再设置课程,全校进行期末考试。在这一周里,所有同学都将做最后的冲刺。图书馆里,教室里,甚至是食堂与咖啡厅里,都有埋头苦读的身影。李高兴也不例外,不再去食堂做兼职,一心复习,一大早七点钟就坐在了图书馆的门外,等待着图书馆开门。直至晚上十一点,校园里的灯光陆续熄灭,李高兴这才迈着疲倦的步伐走回宿舍。
只有陈志东仍旧是无所事事地样子,睡到中午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定一份外卖,然后打开电脑玩游戏,或是打开某个直播平台,去给某位美女刷礼物打榜。李高兴心里困惑,忍不住就问:“志东,马上就要考试了,你有把握吗?”
陈志东那时心情不错,就回答说:“无所谓的,混个文凭罢了!我爸有钱,给那几个老师塞几万块钱,毕业妥妥的。只有你们这些穷人,才会苦哈哈地学习。学习?学习屁呦!”
李高兴一时哑口无言,只好背起书包走去图书馆。而陈志东撇了撇嘴,给了李高兴一个白眼,小声嘀咕着:“真是乡巴佬。”
在考试前一天,陈志东偷偷地塞给了任课教师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老师犹豫了一会,但还是收下了。陈志东走进考场时,自信满满。但陈志东没想到,任课教师迎面而来,将那鼓囊囊的信封又交还到了他手里,语气严厉:“好好考试!不要被我抓到作弊!”
陈志东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扭头就离开了考场。
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三天,朱敏突然给李高兴打来电话,说项目结束了,但工地上的老板竟然卷钱跑路了!他现在身无分文,问李高兴能不能借点钱,等找到了老板,肯定立马还钱。李高兴翻了翻钱包,又看了看银行卡里的余额,万般无奈,但还是给朱敏汇过去了三百元钱。汇完钱,李高兴问朱敏,休学要休到什么时候?赚钱是一方面,但毕业证与学位证还是要拿的吧?下学期就要参加全国英语四级的考试,不通过考试是无法毕业的,咱们可要好好复习的!电话那头,朱敏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说了一句李高兴你自己保重,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等待大二开学,朱敏的床位仍空着。
李高兴给朱敏打去电话,先是听到一串忙音,过几天再打过去,听到的却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李高兴感觉不妙,找到辅导员说明情况。但辅导员说,校方也在找朱敏,要将一部分学费退还给他,但暂时还没有消息。
朱敏肯定是出事了!李高兴下意识地想到。李高兴对辅导员说,一定要找到朱敏呀!而辅导员含糊着,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
李高兴丧气地离开了辅导员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下,他撞见了二号床的金奎。金奎平日里沉默寡言,性格柔弱地像个女孩子。因为金奎家在学校旁边的小区买了房子,自大一下学期开始,金奎就不再住在宿舍里,而是住回了家里。由此一来,金奎与宿舍里其他人的来往就更少了。
“金奎!”李高兴很兴奋地打着招呼,“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辅导员说点事。”金奎说着,没有停留,直接上了楼。李高兴也没在意,虽是同班同学,但总共说过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句。李高兴有点怀念高中,那时大家坐在一间教室里,彼此都很熟悉。此时他看着金奎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陌生。
10.
李高兴再次见到朱敏,是在派出所里。
同去的还有学院领导与辅导员。警察说朱敏入室盗窃,被人当场抓获。但念其还是学生,又是初犯,可以不拘役,交由学校处理。
回到学校,校方给了朱敏留校察看处分,只做内部处理,免去了全校通告。辅导员问朱敏打算怎么办,朱敏说他马上就回家,绝不给学校添半点麻烦。但李高兴知道,朱敏是不可能回家的。
李高兴拉着朱敏在好又来餐馆里简单地吃了一顿晚饭。饭桌上,李高兴没说一句话。早在军训的时候,他就见识过朱敏那可怕的敏感性神经。如果戳到朱敏的痛处,朱敏二话不说就会翻脸,掀桌走人。临走,李高兴塞给朱敏三百块钱,赶忙说:“这钱你拿着!你不用生气!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兄弟,想帮兄弟一把!这钱算是借给你的!”
朱敏接钱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声音也在颤抖:“行!这钱算是我借你的!等我找到了工地的头头儿,连本带利地还给你!到时候,咱们吃大餐去!”
“好!”李高兴看到朱敏的眼眶里噙着泪光,说:“好了!走吧走吧!回家吧!什么时候想我了,就给我打个电话。你还记得我电话吗?”
“记着呢!”朱敏说完,走进了苍茫的夜色里。
11.
“青春杯”歌唱比赛,是石油学院里继思美节之后的又一大盛事。在为期一周的比赛里,各个专业的同学们纷纷登台亮相,尽显歌唱才华。每一届的歌唱比赛中,都将涌现出一批新星,被冠以“音乐才子”或是“音乐才女”的称号。在比赛的落幕式上,将由音乐专业的教授亲自担任评委,评选出今年的“音乐之星”。
李高兴与钟庆斌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比赛中的田怡,唱起歌来竟是那般悦耳动听!她唱《歌颂祖国》,气势磅礴,不让须眉;她唱《贝加尔湖畔》,又婉转低回,惹人垂泪。在最终的决赛上,她唱了一首小众的民谣歌曲,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有人将田怡的比赛视频发布到了网络上,竟又掀起了一阵热潮。田怡借此机会开通了微博账号,几乎是一夜之间,她的微博粉丝数就突破了十万。
田怡走在学校里,会有同学冲过来找她索要签名,有胆大的男生,还提出了拍一张合照的请求。没过多久,竟还有唱片公司找到学校来,要与田怡签约,言之凿凿地宣称要将田怡打造成新一代的民谣女歌手。田怡几番推辞,说自己只想安安心心地读书。但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唱片公司的盛情邀请,签了合同,并开始筹备第一支个人单曲。
起初,田怡是兴奋的。每天打开微博,翻开里面的私信,看到的大多都是赞美之词。翻阅着一封封陌生人的告白信,田怡的精神都开始恍惚了。私下里,田怡问钟庆斌:“你说,我真的会火吗?”钟庆斌一脸宠溺地摸了摸了田怡的头,回答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了,至于火不火,我觉得不用太在意,顺其自然就好了。那如果你成了明星大腕,会不会就跟我分手了?”“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女生,成什么明星大腕呀!”田怡撇了撇嘴。
但渐渐地,田怡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好。有人公布了田怡的真实信息,还捏造了许多污蔑田怡的事情。各种传言不胫而走,每天接到的微博私信,也不再是赞美与表白,而是变成了嘲讽与谩骂。有人说田怡与学校里的几个老教授有亲密关系,为了争取保研资格而出卖身体;还有人说田怡本来是做“交际”的,与社会上的几个大老板都来往密切;还有人说田怡已经被某个大导演看上,要参演一部电影当女主角……
看着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言与污蔑,田怡觉得既好笑又好气,一怒之下,关闭了微博。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先是唱片公司与她解约,后是连续接到匿名信,信中内容大体相同,通篇充斥着谩骂与质疑。
除去匿名信之外,田怡还收到诸多快递件。有带血的匕首、血腥的海报、腐烂的动物尸体、被ps成遗照的个人照片……田怡不再去收取快递,也不再打开来信,以为这样就可以做到眼不见心不乱。但每次上课回来,宿舍门口总会摆上一个纸盒子。打开纸盒子,里面又是一堆暴力血腥的恶心东西。再后来,田怡连这种盒子也不打开了。
但噩梦还在持续,她的手机号码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无数的短信与电话打进来,惹得田怡神经衰弱。有一些电话还会在午夜响起,接起来后先是无人说话,紧接着是一阵阴鸷的笑声。用田怡的话说,那是地狱里的鬼在哭号。
田怡赶紧去换了号码,但没过几天,电话与短信又源源不断地打了进来。
田怡疯了!
12.
钟庆斌闯进宿舍大喊“出事了”的时候,李高兴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最新一期的校报。
“出事了!出事了!”钟庆斌喘着粗气,“田怡!跳楼了!”
李高兴蹭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朝着钟庆斌嘶吼:“你说什么,田怡跳楼了?”
“我本以为……”钟庆斌抽泣着,“她跟我说,她去图书馆五层拿东西,我们常在那里上自习的。谁知道,谁知道……她直接去了楼顶,啥都不说就跳下来了!”
“你咋回来了!现在她人呢?”李高兴也慌了。
“血流了一地,人没了!”钟庆斌瘫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一个七尺糙汉子,哭成了泪人,“我被辅导员轰回来了!我该咋办呀!咋办呀!”
李高兴冲出了宿舍,他要去找辅导员,去找学院的领导,去看一眼田怡。但李高兴被挡在了学院办公楼外,图书馆四周也被警察封锁。学校里的保安来回逡巡,驱赶着那些好奇的学生。
三天后,学校发布了讣告。这期间,田怡的家人大闹了一通,但很快就没了踪影。李高兴多次找到辅导员,询问事情的经过与结果,但辅导员三缄其口,没有透露一丝一毫。最后,辅导员不胜其烦,呵斥李高兴,不要多管闲事,学校自有学校的处理办法,我们要相信学校,相信领导。辅导员另外告诉李高兴,朱敏办理了退学手续,要他收拾一下朱敏留在宿舍的东西,等朱敏回来取走。
校园生活又回归于平静。田怡的事情,就像是一粒小石子,被人丢进了大湖里。溅起了水花,片刻之后,水花又重新坠入到湖里。
唯一的变化是钟庆斌搬离了宿舍。对于钟庆斌的事情,辅导员没有隐瞒,说钟庆斌是田怡的男朋友,田怡一死,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在学校外边租了房子,要自己单独冷静几天。钟庆斌向辅导员做出了保证,绝不会像田怡那样看不开,他要代替田怡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从这以后,李高兴时常会看见钟庆斌一个人坐在自习教室里,埋头苦读。班级聚餐,学院活动,钟庆斌一律不参加,除去上课,就是自习。李高兴想去安慰钟庆斌,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钟庆斌走后,宿舍六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本就冷清的宿舍变得更冷清。陈志东仍旧是老样子,白天不起,晚上不睡,与手机电脑相伴,混迹于各大直播与游戏平台,不亦乐乎。何世悦开始与李高兴走得很近,常常带着李高兴参加各种社团活动,鼓励他去搭讪女生。
但李高兴根本没有心情去搭讪女生,他也不敢去搭讪,他的身体一直在向前走,但他的灵魂仍停留在过去。每到夜里,李高兴辗转难眠,总会想起与田怡一同去崂山和琅琊台游玩的时光,回想着那个给了流浪歌手五块钱的身影。还想到三个人揣着几百块钱去大庆找王媛的疯狂经历,一边回想着,一边嘲笑自己的可笑与幼稚。
13.
不知不觉,李高兴走到了大四毕业的关头。这是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程竭尽全力。
陈志东知道自己肯定无法毕业,仰仗家里有钱,借用家里的关系,大四一开学办理了出国留学的手续,拿到签证之后就飞往了遥远的欧洲。
金奎是油田子女,成绩差强人意,顺利进入一家大型油田。何世悦与李高兴一无背景,二无门路,但所幸成绩优越,各自签下一家国企,工作有了着落。
在大四的下学期,钟庆斌搬回了宿舍。钟庆斌考上了中科院的研究生,免学费不说,还得到了一万五千元的奖学金,一回来,就请李高兴与何世悦在一家西餐厅里吃了一顿大餐,好像已经从田怡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李高兴看着何世悦笑呵呵的样子,原本颓丧的心情也有所好转,与钟庆斌多喝了几杯。酒桌上,谁也没有提及田怡,也没有人提及朱敏与金奎。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小餐馆里的音箱响起了歌声——
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我们流连忘返/在贝加尔湖畔/
多少年以后/往事随云走/那纷飞的冰雪/容不下那温柔/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14.
拂晓。绿皮火车轰隆隆地开着,一路向北飞驶,沿途是千篇一律的绿树。
李高兴坐在窗边,将一张废报纸垫在桌子上,然后将一桶泡面搁在废报纸上,又随手撕开了一根火腿肠。
扯开泡面桶上的一层纸,水蒸气很快涌出,雾气遮住了李高兴的厚底眼镜。
李高兴的目光突然落到了那层废报纸上。一行鲜红的宋体大字像是一串鲜血,触目惊心:少女奸杀案告破,凶手朱某落网。
朱某!
李高兴的心好像被什么抓住了,身体也激灵一下。
“犯罪嫌疑人朱某,男,甘肃人。曾在某工地打工。工程结束后,工地老板李某携款潜逃。朱某找到李某的女儿,令其偿还工资三万余元,李某的女儿不肯,两人遂起纷争。朱某一怒之下,将其强奸。事后,朱某怕事情败露,又将李某的女儿杀害。朱某于昨日晚间被警方抓获,案件正处进一步审理中。”
李高兴看完了这则新闻的引言,长叹一声。而后,李高兴打开笔记本,写下了今天的日记:曾经的好友陆续离我而去,我无法责怪与抱怨什么。我不应再软弱自卑下去,因为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和过去,和解吧……
窗外的树飞快地向后倒退着,天边的霞光已刺破云霄。
朝阳,就要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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