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湮

如果你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突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从女寝钻出去的身影，请不要惊呼，也不要报警，你看到的人很可能是我。不不不，我不是变态，我只是急着出门，去赴一只猫的约。

一、

“你每次来总是迟到。”

我到时，那只猫慵懒地趴在湖边的凳子上，明明是仰视我的高度，那历经沧桑的眼睛却透出几分压迫来。

“没办法，室友总是睡得很晚。”我摊了摊手，坐在它旁边，急急地问道：“快，今天的故事呢？”

“该是九十八了。”

它打了个哈欠，声音像一条被月光浸湿的彩绸，将我温柔地裹住。

“这一世，我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地主少爷。”

猫不肯告诉我它这一世的名字，所以暂且称它为猫吧。

老地主妻妾众多，膝下却仅有一子，猫自然是受尽了溺爱，什么都依着他。按照小说的发展，该是培育出一个败家子儿出来。但毕竟这是一只活了九十八世的猫，对钱财土地毫无兴趣，反倒喜欢清静，一天到晚躲在后院里看书，活得倒很悠闲。

十八岁那年，猫爱上了一个小丫鬟，很是机灵，也颇有几分才气。猫虽然活过九十八世，却是第一世为人，不知如何去讨得一个心爱女子的欢心。老地主曾经教他：得不到的，硬抢便是。他自然是不会听这些话的，但有时候陷入相思的苦恼中时，也曾闪过一些可耻的想法，像一只调皮的猫，飞快地逗弄一下，又很快消失了，拦也拦不住。

在他带着些许忧愁的青春中，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他们家首当其冲。家产被抄的一干二净，土地被分得丁点儿不剩，带着袖标的红卫兵砸光了他家所有东西。

老地主每天都被抓出去游街批斗，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脸上还被恶作剧地涂满了红色的油漆。油漆杀眼，他疼的在地上乱滚，没有医生肯来，到后来便瞎了。没过多久，老地主便死在了家里。直到去世，他脸上还是红彤彤的，像一只刚刚煮熟的螃蟹。

下葬时，猫没有哭。经过了近百世的生死悲欢，他其实已经看淡了生死。猫只是觉得老地主很可怜，身前这么多妻妾，抄家的那一刻全跑了，就连死的时候都没一个肯来。

二、

他回到家时，自家门槛上坐着满脸泪水的丫鬟：“打我进府，便被老爷糟蹋了。奴家这破败身子，哪能担的起少爷的喜欢。看少爷受苦，我又是不忍心。我从家中逃过来的，少爷要是不嫌弃，我还侍奉您。”

猫征在原地，像一座静止的猫雕塑。良久，他回过神来，悲喜交加地将她拥入怀中。

老地主一死，村里的人有所收敛，批斗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领导者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官话，批斗者改为了从前的底层人员。他们没什么文化，只会用极其污秽的词语骂他，愤怒地踢上几脚，朝他吐口痰扬长而去。每次结束，他全身沾满了粘稠的黄液，散发出极其恶心的臭味来。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他还是加快了沉重的步伐，去小溪边将身上的脏东西仔细清理干净，急忙朝家中奔去。门槛上早就站着了翘首以盼的人儿，他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像森林里的熊抱住香甜的蜜罐，久久不肯放开。

好景不长，丫鬟的爹不久就找了过来，这个以前见着猫总是脸上堆满谄媚的男人一脚将他踢开，在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丢下一句：“地主家的狗崽子！”便拖着她离开了。他拼了命地想爬起来，却猛地吐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猫是第二日清晨被一桶冷水泼醒的。

“该游街去了！偷什么懒！还当自己是地主家少爷呢！”

刺骨的冰冷和疼痛让他清醒了起来，红色的袖标像老地主脸上的红漆在他眼前晃，十分刺眼。

他突然大吼了一声：“滚！”，踉跄地下了床，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他头发凌乱，眼睛通红，嘴唇却白的要命，没人敢拦他。

他不知道她家在哪，见着一个人便拉着问，口齿不清，痴乱癫狂，像一个刚从牢笼里逃出来的野兽。几乎所有的人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吓跑了。

三、

猫说，他听到有人在那儿闲谈：某某村今儿请喝喜酒，结果新娘跳河死了，喜事成了丧事。

猫说，他飞奔到河边，河中央漂浮着一块鲜血般的头巾，观望的人群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突然“哇”地一声吐出血来，一头栽进了河里。

猫还说，他在水里看到了她，温柔地朝他招手，那河水如同蜂蜜一样将他包裹起来。粘稠，温暖，香甜。

猫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我心头有些难受，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轻柔地抚摸着它的毛。

这是我赴约的第九十八夜。每一夜猫都会和我讲一个关于它轮回的故事。

千百年前，猫是一个奸臣，作恶多端，残害忠良，覆了一个国家。阎王将他贬为畜生道，罚他带着记忆轮回百世。

阎王也是心狠，纵观猫这百世人生，巷子里被醉鬼打死的狗，饥荒时被分食的羊，被猎户枪杀的狐狸……竟没有一世是以幸福为结局的。

“得啦，别这么伤感。”猫站了起来，舔了舔爪子，似乎上面沾了蜂蜜：“其实当一只猫挺好的，自由自在的，还能随时晒太阳。”

“也不知道这最后一世会是什么。”

眼前一道夺目的光，我看见猫朝我笑了笑，浓重的睡意包围了我。

“你居然有梦游的习惯！”

醒来便听见室友在一旁咆哮：“昨晚我起床上厕所，看见你一直在门口站着，以为你看不见，走过去帮你。结果你一把拉住我，说什么‘你还欠我一个故事’？吓死我了！”
她惊讶地瞪着眼睛，像极了一只猫。

四、

没有人肯信我的话。

我守着那些故事，等了很久，却再也没见过猫。

不再出门的夜里，我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不是失眠，我也觉得很奇怪，从我遇见这只猫起，我在夜里便没有了睡意。

无声的夜里，我脑海里扑闪着五彩斑斓的萤火虫，像是被调皮的孩子装进了透明的玻璃瓶，柔弱却倔强地要挤出来。

于是，这天晚上我拿起了笔，轻轻地戳开了瓶盖，刹那间，有关猫的九十九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猫那永远带着一丝悲伤和倔强的形象从玻璃瓶中慢慢走出来。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我体里缓缓流出。

也许，我需要一张纸巾。

【作者有话说】
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人类，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动物或者植物的视角来看世界是怎样的？如果一个有着人的思想和记忆，却被迫将附在动物的灵魂，它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
所以，我想写一部关于轮回的小说。这九十九世，每一世其实都是一个小故事，有的温暖，有的无奈，有的心酸……所谓人生百态，总不能每一世都是类似的吧~
【但我估计更偏向温暖治愈的结尾，毕竟，每次写完这类文章，总是能兴奋好几天！】
【然后】(重点)
我还只是一个正在读大二的女孩纸~【女汉子】，用我妈的话来说: 你还没走出大学这个象牙塔，懂屁的人生！
【所以！】如果有偏离现实，偏离动物/植物的属性的地方，还请读者大大们见谅！
【但是！】我一定会多查字典，多看书，多学习！的！
最后——希望大家能喜欢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