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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活了九十九世的猫|第一世 猪半耳

一只活了九十九世的猫|第一世 猪半耳

作者: 没有猫的林湮 | 来源:发表于2019-02-26 14:33 被阅读135次

    文|林湮

    一、

    我是一只猫,生前犯了大错,阎王让我带着记忆轮回百世,这是我第九十九世。

    我本来想最后一世把这些故事说出来的,但我怕我下一世出生就死了,阎王那小子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所以我需要未雨绸缪。一只普通的猫,都应该对自己的人生有个计划,何况我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废话不多说,你且听我好好道来。

    难以启齿,我的第一世,是一头猪。

    我就知道这阎王老儿没安好心,生前我好歹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位居万人之上,这轮回转世,竟然变成这副畜生模样,唉,实在是羞耻。

    我是最后一个从产道里钻出来的,被取名为猪小七。我的猪妈是一只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黑母猪,浑身覆满了脏泥,虱子在它稀疏的粗毛上跳动,饱满低垂的乳头上被我的兄弟姐妹吸允着泛红,成了她全身最干净的地方。

    说实话,我实在不愿意承认这个黑不溜秋的牲畜是我的猪妈,我觉得耻辱而恶心,尽管我是从她产道里钻出来得到了新生。

    我一出生就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这个让我感到陌生而迷茫的世界。在那些我也不愿意承认有血缘关系的猪兄们还闭着眼疯狂抢猪妈的乳头时,我挪动着颤抖的腿,到最僻静的地方坐下,像一个历经沧桑的猪王,开始思索着自己的人生。

    “诶?怎么才六只,不是生了七个吗?”

    猪圈很小,也很敞亮,尽管很努力地往角落里缩,还是被发现了。

    “哎哟,在这儿呢,猪小七,你怎么不吃奶呢……”她笑吟吟地走过来,用她那温暖而粗糙的大手一把把我托住。她显然心情很好,哼着我听不懂的调子,将吃的正欢的猪兄们轻轻拨开一条缝,将猪妈的粉红的乳头强塞进我嘴里。

    我拼命的摇着头,却不曾想这女人力气居然如此之大,右手轻轻一盖,我就动弹不得了。挣扎无效后,我死死地闭着眼,咬紧了牙齿,决定誓死捍卫我最后的尊严。

    “吃呀,小宝贝,怎么不吃呢,啊——张开嘴——”

    我被迫张开了嘴,猪妈的乳头滑了进来,我急忙地想吐,可却做了吸允的动作,与此同时,一种类似于月光和蜂蜜的混合物瞬间流入我的口中,浓浓的奶香如温柔的电流穿过了我全身。

    刹那间,我忘记了我的尊严,忘记了我的耻辱,我抱着我亲爱的猪妈的乳头,欢快地、忘我地吸允着,将那美味香甜的乳汁悉数吞进了肚子——我甚至发出了比我所不齿的猪兄们更耻辱的“哼唧哼唧”声——原来猪妈的乳汁如此香甜醉人!

    二、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准确地说,我是一只随遇而安的猪,我很快接受了这种身份,也接受了我那脏兮兮的猪妈和傻乎乎的猪兄猪姊们。

    我虽然是最小的猪,不论是在主人眼里,还是猪妈眼里,我都是毫不起眼的。但不久后我就用实力证明,我变成了这个家中最有地位的动物。

    请注意了,这种比较范围是所有动物,是与小主人最喜欢的那只臭猫,老主人最钟爱的那只笨狗还有那一群整天只知道低头乱啄的鸡们鸭们鹅们做比较的。

    且带你走进我那英勇的事迹。

    话说一天夜里,猪妈猪兄们早已熟睡过去,鼾声四起,而我作为一只不同寻常的猪,正在脑海里幻想我未来猪妻的样子——小巧的鼻孔,大大的眼睛,可爱的耳朵,迷人的嘴唇,以及那一身雪白柔软的毛——想着她柔若无骨地靠在我怀里的样子,我裂开了我的大嘴,流下醉人的口水。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猪圈外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以及细微的说话声。

    我自然凭借着过人的听力捕捉到他们的谈话以及意思,很快明白他们是来行窃的。不一会儿,就传来门锁缓慢地撬开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我当机立断,疾步退到墙角,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强有力的脚印 ,飞快地向前冲去,我瞅准了位置,一个弹跳越过了猪圈外的墙壁,像一头身披金甲圣衣的野猪王,率领众军过关斩将,英勇地突出了重围。

    刚打开门的两个人皆是一惊。我沐着月光从天而降,影子被拉得格外长,就这样一步一步逼向他们,像一个来自天庭的审判者,庄严而神圣。

    然而,尽管我的出场如此隆重而惊艳,两人却没有因此而离开,他们看着我发育尚不完全的身形,露出了贪婪的笑意。

    我恼羞成怒,根本没有给他们准备的机会,直接晃荡着身躯朝他们冲去。两人急忙散开,像两只灰不溜秋的老鼠滚向两边,我刹住脚,很快地稳住了身形,立马朝其中一个人扑去。他们自然是没料到我有这样敏捷的身姿,所以我很快地抬起沉重高贵的猪蹄,将其中一个人猛按在了地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吵醒了我家那只蠢狗。

    愤怒的狗叫声和贼人的哀嚎声让我有些得意忘形,我知道主人此时此刻已经被吵醒,我急于向他们表现我英勇的战斗力,转过身立刻朝另一个人扑去。突然,银色的刀光划破空气,如同丝帛被撕裂的声音,与此同时,我感受到了耳朵上传来冰冷的撞击以及随之而来剧烈的疼痛。

    “啪嗒。”我清晰地听见我半只耳朵落地和喷出来的血溅在那人脸上的沉闷声。我听见我的女主人尖叫的声音,又听见了我男主人愤怒的辱骂声,还听见了我小主人被吵醒的哭闹声。但是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聚在耳朵上如同万千蚂蚁噬咬的疼痛感。

    我在院子里乱跳,将那人吓得趴在地上,他颤抖着腿想逃,我男主人一个箭步过去冲过去,将他成功擒住。

    这个不宁静的夜晚,狗一直吠,猪一直跳,月亮不停地偷笑。

    三、

    那一次,我一战成名,损失的半只耳朵成了我荣誉的象征。女主人逢人就说:“我家猪半耳可神了,三尺来高的猪栏直接就飞出来了,出来就单挑两个拿着刀的大汉,一口气全把他们都给打趴下了,瞧瞧,瞧瞧,这半只耳朵就是证据。”

    那段时间,村里的人都跑过来看我,一边指着我残缺的耳朵,一边啧啧称叹。

    我那些不懂得人话的猪兄猪姊们头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以为要被拖出去宰了,都愚蠢慌张地尖叫着,急着往墙角缩。只有我沐浴在众人的赞誉中,骄傲地站在那儿,像刚打完一场胜仗的将军,正在大街上游行,接受众百姓的瞩目。

    就连以前从来不多看我一眼的男主人也对我刮目相看,第二天他居然跑过来亲自给我喂食,甚至还拍了拍我不算干净的脑袋,夸奖道:“猪半耳你可真厉害,比那只狗好使。”

    男主人一语道出我的心思,我一激动,差点“汪汪”出声来,不过还好我及时控制住了,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吃姿,维护了我作为一只身价高贵的猪的涵养。

    在我前世为人的时候,就整天陷入无穷无尽的政务中,得不到喘息,伴君如伴虎,每天都还得担惊受怕,怕一不小心做错了事或是被人陷害了,脑袋便不保了。而这一世,我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劳永逸”——自从我成了家中最有地位的动物之后,主人们都很默契的没提过宰我的话,还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我。

    其实我早已过了食用的最佳时期,我的猪兄猪姊们都在惊悚绝望的尖叫中拖去了宰杀场,我的猪妈也因年老成了我小主人婚宴上的美味。

    那个时候战乱刚至,主人没再养新的猪。

    午后的阳光洒进猪圈,混合着青菜与熟透的李子的味道,缱绻而迷人。吃饱喝足,沐浴在这样舒服的阳光下尽情地打鼾,不用为明天能否吃得上饭而苦恼,也不用担心会被人陷害,也不用担忧天灾人祸突然降临。

    毕竟,我只是一只猪而已,只负责睡觉和长膘,在被宰之前,一切都是岁月静好。

    四、

    我感叹岁月静好的日子没有过多久,战争很快逼近了村子。

    军队征兵,村中凡成年男子均被拉走,我刚成婚不久的小主人也被强行送去了战场。村里的气氛一下子灰暗了下来,每天都有年迈的老人蹒跚着爬上半坡,在那儿久久地驻望,白发在暮色中轻扬,像是一棵棵飘满雪的柳树。

    女主人每次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时都会重重地哀叹一声,这时小主人的新妻就会默默地走过去,抹一把眼泪,将女主人扶上桌子。冷掉的菜没有人去热,都默不作声地吃着,仿佛是一具具没有感情的木头。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就在门外的暮色中目睹了一切。

    自从小主人被拉走后,他们再也没记起来给我喂食,仿佛我随着小主人瞬间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里。我只得自己跳出猪栏,去村外找些吃的,然后吃饱了再回来,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跳进猪圈,便在门口的李子树底下凑活着睡。他们看见了,也没心思管我。

    那段时间,村中一片死寂,鸡不飞了,狗不跳了,就像被施了一种远古的魔法,一切都失去了生机。

    打破这种气氛的,是经过这个村子的一批残军。

    得到消息,村里的人都跑了过去,挨个儿将这些瘦骨嶙峋的兵们仔细看了个遍,却没有发现自家的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战场情况,年轻的兵们只是流着泪摇头。好不容易沉寂下来,一个明显未成年的兵抬起脏兮兮的头,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有……有吃的吗?我们已经……三天没吃……”话还没说完,泪水就止不住的地流了。

    见此,村民无不动容,都含着泪往自家奔去,拿出了战乱时期他们最好的食物,腊肉腊肠、玉米大豆、刚杀的鸡鸭鹅——那些本是他们想要留着给归来的游子准备的,此时全拿了出来。

    士兵们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吃边流泪,有的没吃几口便开始张着嘴嚎啕大哭,像是嗷嗷待哺的婴儿。村民将他们搂在怀里,抹着泪安慰着。

    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刚成年的孩子,有些甚至还没成年就卷进了这场战争,经历了与亲人的骨肉分离,经历了与战友的生死别离,经历了战争的残酷恐怖,背井离乡的他们在这一个陌生的村庄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怎能不心酸?又怎能不感动?

    这一场别致的饭吃了许久,士兵们逐渐止住了哭声。村里的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战争的话题,只询问着他们的家乡和亲人。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谁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引起了大家一团哄笑。

    死寂的空气被撕开,欢乐钻了进来,逐渐笼罩了这群人,就像黎明悄然来临那般轻盈而又动人。

    五、

    士兵们休息了一夜,不肯再多待,不论村民如何劝他们,仍是坚持第二天要走。他们洗净的脸上仍是稚嫩,却多了几分坚毅:“前方的战友们还在等待着我们。”

    万籁俱寂,士兵们香甜的鼾声和着夏虫的鸣声在村里温柔地响起。村里点起了微弱的光,像他们的孩子出征前的灯光一样,微弱而温暖。

    我趴在门口,听着女主人缝衣服的细微声音,和男主人颤巍巍举着油灯的声音。然后,我听到男主人细微的说话声:“咱把猪半耳杀了吧,留着给这些孩子们在路上吃。”

    女主人久久没有说话,动作却很明显地慢了下来,仿佛在吃力地穿着一根线。

    男主人催她:“你倒是说句话啊。”

    “嗳。”我听到女主人叹了口气,接着极小声地应了一声。

    男主人并没有因为得到这句肯定的话而感到高兴,他跟着轻叹了一声,沉默许久后,道:“明早上再杀吧,今晚怕吵到孩子们睡觉。”

    空气中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和小心翼翼换灯芯的声音。过了很久,男主人苍老的声音传来:“猪半耳是只好猪。”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终于起了身。

    我奔跑在田埂上,跑过了这个村庄每一个我知道或是不知道的角落。

    夜风撩人,我的毛发被温顺地抚摸着,像刚出生时被猪妈舔舐那般舒适。月光倾泻在我背上,化作了浓郁香甜的乳汁,将我包裹起来,我像是在水中游,又像是在天上飞。我尽情奔跑着,享受着作为一只猪最后的自由与幸福。

    是的,我完全可以逃的,没有人能找到我,没有人能抓住我,我可以自己找吃的,我根本不必依靠他们。我完全可以逃到森林里,以我的智慧,做一只野猪王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站在了门口,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飞速而深情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狠狠地撞向了院子里那棵老李子树,倒在了我的猪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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