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

十年前，我在苏北某个小镇读初中，放假前的最后一节晚自习，大家还在奋笔疾书，因为黑煞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向来和黑煞对着干，他口中的“老鼠屎”一定要搅一搅他的好粥，于是我开始捣乱，交头接耳，乱传纸条，后三排慢慢放飞了自我。

突然停电了，伸手不见五指，教室里顿时呜呜遭遭乱做一团，比早晨的菜市场还乱，吵闹声、喊叫声、杯子破碎声此起彼伏。我隐约感觉到黑煞从我旁边经过，他大喊着：“给我安静，安静，反了天了，你们这群兔崽子……”我心想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我顺势从后面牟足了劲，朝他说话的方向狠狠地踹了一脚，一年来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在这一脚上有个了断。在嘈杂的声音中，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他一阵哀嚎，我正暗自窃喜，突然来电了，教室里的灯亮了，我立刻藏起狡黠得意的笑容，隐匿在众人之间。

黑煞原名刘泽文，因又黑又凶得其名，是我们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一般人长得黑，是看起来皮肤比正常人暗淡一些，黑煞的黑是发亮的黑。同学们聊天：“你们见过比黑煞还黑的人吗”，大家都哈哈大笑着说没有。黒煞教了半辈子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挨我一脚，晚节不保，这事要是传出去，还不得丢人丢到西南地里去。

他气冲冲地大步走向讲台上，拿起讲台上的书重重一摔，溅起的粉笔末在空气中弥漫着，开始了我铭记于心的审判。

“是哪个王八羔子敢踹我！”他狠狠地盯着我在的方向，指着我们大声讲，“按辈分，我是你们长辈，你们父母有些还是我的学生！何况我带了你们一年，传道授业解惑，没功劳也有苦劳！”他用拇指往眉心方向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下，他的眼睛竟然湿润了：“一年的相处下来，你们有些人看不惯我说话做事的方式，但是我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去打听打听，哪个班主任每天最早来，最迟走！你们去看看哪个班的作文修改的最多……”

我和其他同学一样低下头看着书本，但此时心里的后悔和后怕像爬山虎爬满了整整一面墙，仿佛黑煞伸出的拇指是在指着自己，我不敢抬头，怕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会露馅。冲动果真是魔鬼，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远比我想像中大的多，我不怕任何的惩罚，因为惩罚我，是对这件事最好的救赎。

一旦被发现，欺师灭祖、不识好歹、不尊师重教……这些标签将刻在我身上一辈子，同学们要记一辈子，不能，我不能接受这些标签，我极力掩饰着。

“是男人就要敢作敢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黑煞边说边走到了后三排，大发雷霆，“今天你们不承认就不要放学了！”

接着，他让我们后三排靠走道的同学一个个站起来，

“抬起头”他狠狠地盯着我前面的一位同学，“是不是你？”

“不是。”前桌同学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不是你？”黑煞瞪着我。

“不是！”我故意放高音量，自以为没什么破绽，可是黑煞待在我面前不动，眼睛上下打量着，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缓缓低下了头，看到自己踩到一汪水中，肯定是刚才停电乱糟糟不小心打翻的茶水，突然黑煞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失望，转身走向讲台，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抬头看到了他屁股上一个潮湿的大脚印，格外醒目。

时间匆匆，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都说时间是治疗一切心事的良药，唯独这一桩事，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多希望那场审判可以重新来过，我会像个男子汉一样敢作敢当，而不是背着这些独自走过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