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川戏
戏子无情。民国三年,等一场雨,等不及说我爱你。
立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店主思索了一阵,自语道,“这个天气就适合表演戏剧。”他俯身从抽屉,取出一盒古色古香的箱子,里面摆满了各种颜料。顺手拿起一支画笔,仔细的描绘。
收音机响起了川剧变脸时的曲子,澎湃激昂。他穿戴整齐后,就开始了表演。一曲放完,面前站的老妪不禁鼓起了掌。
老板真是精彩。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了。她有些上了年纪,岁月在她沟壑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却显得十分精神,一身合体黑色旗袍,留着少有的手推波短卷发。
先生,谬赞了。店主一丝不苟地将妆容都卸下,稍等一下。
她莞尔一笑……收拾好之后,她看着他有点发愣,直接发问,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店主正在煮着茶。
老妪连忙解释,老板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了一个故人,他叫慈白。历史没有写出他的任何事迹,可他可以说是当时,名正川戏的一流人物。
他一定很厉害。店主不卑不亢地倒了一杯清茶。
她接过清茶,轻轻一闻,“好茶。”即使她上了年纪,还是一如既往地优雅,轻放下茶杯。现在很少有年轻人,会唱这个了,都不愿意学。老板的变脸是师出何处?你这么年轻,却有大师的风范
店主并没有回答。老妪看出他比较为难,也立即开口,无妨,不说便是。自语到,那还是民国年间啊,都过了多少年了,我的师傅慈白和师母瑜清……
2
周池戏馆中,年轻人正在一丝不苟地描着眉,不远处传来声音,“馆主,该你上场了。”
在那个战乱的年代中,还有闲情逸致的听戏,是寥寥无几。唱戏只因是能糊口的营生,还是一直坚守老祖宗留下的规定,无论有没有观众,登台就不能断。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台下只坐着一个有些年岁的老者,旁边还带了个带着墨镜的年轻人。
他命令着年轻人,赏。年轻人往戏台上扔铜板。他是戏馆的常客,几乎不落每一场。一曲结束,匆匆谢幕。老人坐了一会儿,被年轻人搀扶着离开了。
那天晚上,瘦弱的小姑娘徘徊在戏馆,头发凌乱不堪,她全身像是裹了一层皮,只要打上一拳,就会死掉。
戏馆里的老人,摇摇头,“作孽啊。”他是看不过孤苦伶仃的孩子漂泊不定的,就隐隐动了恻隐之心,求着馆主把孩子留下。
馆主却命令到,“给她些钱,自己谋生去吧。”他这么做,并不是什么过错。在那个年代里,能吃得上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能开这个戏馆,也全靠他的夫人,俩人曾经也会走街串巷的去唱唱戏,维持着戏馆的开销。留下她就意味着多一个人吃饭。
女孩用微弱的声音,可怜巴巴地乞求着,“馆主……留下我吧,我能干活。吃得不多。”
正僵持不下,瑜清正好来找他,她很美,也很优雅。虽是涂了一层胭脂,却还是微微透露出病态。她提着个食盒,连忙用手帕,捂住嘴 ,咳嗽了几声。
馆主并不退让,命令着众人,“你们先去吃饭。”
“师哥,这位是?”瑜清放下食盒,在我面前顿了顿。
馆主轻轻地搂着瑜清,“苦命人罢了。”
“留下她吧,这个小姑娘虽然瘦,好好养养,看得出来,是个唱戏的好苗子。”听到这话,馆主也不和瑜清争论,仿佛是默认了。
她也顾不上,我流浪了多少天的肮脏,摸摸我的头,“以后跟着我们好吗?他以后就是你师傅。”
那天我终于狼吞虎咽地吃上了人生第一顿饱饭。
师傅慈白是个好男人,平时除了登台唱戏,就是陪着她。她和慈白师出同门,曾经和师傅登台演出,后来师母因为一场疾病,还落下病根,戏也不能再唱下去了。
瑜清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初意。偶尔会教我川戏的唱法,教我认字。她是个温柔如水的好姑娘,师傅为她散尽家财,也是意料之中。
戏馆在我出现后,生意日渐兴隆。达官显贵主动与他谈,无非是庆生,坐席。请几个戏班子的人,来撑撑场面,师父不管价格多少,都会接。
这样师母的命又会多维持一阵子,然而师母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慈白第一次慌了,无心登台。师母见他这样,不理他。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戏比天大,但是在师傅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瑜清重要。
3
她是在夜晚去世的,含糊不清地念着慈白的名字,我跪在床前,哭喊着,“师母在等等,师傅很快就回来了。我,我去找他。”
师母带我恩重如山,定会完成她的夙愿,我连夜跑了10里路。他正在戏台上上唱着戏,登台已是厚厚的妆容,看我的那一刻,像是被定住,但很好的掩盖过去,观众拍手叫好,不停地往台上扔钱……
他整理好妆容,戏馆里唱了一夜,整个人憔悴不堪,据说那是师母生前最喜欢的戏。
我没资格去指责师傅连师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那是她的爱妻,师母也是希望他在戏台上,熠熠生辉。
出殡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师傅穿着她曾经的戏服,有人说他疯了。他也从没有妻子的日子,整日醉酒,变得浑浑噩噩,拒不登台。
夜晚老者又来到戏馆。他应该是个挺有权势的人,普通人活着就不易了,也不会那么惬意,当时日本已经全面侵华,好多人都主动参了军。
他找慈白谈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就只对我说了一句,回家。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爱国人士,向抗日前线捐了一笔款,但那笔款只是螳臂当车,就找慈白安排场义演,他还是会付钱,必定在那个离乱年代,都有不易。
他卖掉戏馆,遣散了戏馆的老人,他要去北方,尽管他遣散了老人们,他们都愿意跟着他。都说戏子无情,我看到的是,师傅和师母的相濡以沫,还有前辈们的跟随,诠释了什么叫重情重义。
他出发的前一天问我,“你师母对你好吗?”
“嗯,师母最疼我了,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点点头。
“一去九死一生,做好准备了吗?不然你就留下来吧,替我看你师母,我给你找到了个好去处,就是经常来戏馆的长者,定不会为难你。”
“我这条命都是师傅师娘救的,不会添麻烦的,师傅就带上我吧。”
慈白良久,才无奈的叹气,“你一个姑娘家,明明知道会很苦,她也没有白疼你一场。”之前师母对我最好,现在师母不在,自然是跟着师傅,因为有他们的地方才有家。
我跟着他们颠沛流离,越往北战乱越严重,还有各种的炮火连天。虽然师傅的目的地是大城市,山高路远,他坚持每到一个地方免费演出。
除去一些基本开支,其他的钱都捐了出去,尽管大家都过得极苦,但这其中,也不缺少往台上投铜板的。
那天还是来了,到了大城市,那跟我们曾经的地方截然不同,充满了铜臭和罪恶。这里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
日本人对这些文化特别感兴趣,好吃好喝的招待师傅。虽是这样,和软禁没什么区别,他们要求师傅演出,把诀窍告诉他们,甚至以我做为要挟。
师傅答应了演出,但诀窍要在演出之后再给。戏馆的老人不乐意,给中国人演都可以,拒不给日本人,纷纷表示不干。
我是师母捡回来的,那会儿我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死,也不能让日本人威胁师傅。师傅的路还那么长,他那么爱川戏。
那天晚上,师傅把我们几个聚集到一块,给戏馆的老人们道歉,“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我只有对不起大家了。”
老人们似乎已经明白了,他们把目光看向我,纷纷向我鞠躬,“拜托了,初意。”
“我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师傅,你还年轻,各位师傅,你们说句话呀!我们一起死都可以。”我哭着喊着,头也给磕破了。
慈白和老人们都不退让,“好孩子,文化需要传承,但决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我们也都老了。你还年轻,能解决几个鬼子,这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慈白狠下心来,拿出表演时的剑,向我刺来,“去死吧。”
鲜血淋漓,走吧,走了才能自由。我疼得晕了过去,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我看到了那个经常来戏馆看戏的长者。
师傅给我留下川戏的诀窍,就算没有发扬光大,也不会让他落到其他国家的手中……
第二天晚上,慈白和其他老人们被日本人安排到戏馆,他抚摸着曾经穿过的戏服,“师妹,我就来找你了。”他们制定好计划,同归于尽。
日本人也不是傻子,如约而至,还抓了一些无辜的人在戏馆。断定慈白肯定会妥协,用无辜人的性命换诀窍,慈白恨透了他们。他们不能那么做,一个是传承文化,一个是民族同胞,谁都不能舍弃。
他们也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提前服毒。直到唱到最后一秒,整个戏班子都笑了,台下的观众却暗暗抹泪。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
老妪离店,店主送给她一盒颜料。
初意路过戏台,她似乎看到了师母和师傅同台演出,急忙手忙脚乱的打开颜料,身边又响起曾经师傅和师母唱过的川戏……
师傅明明那么爱师母,却一句我爱你也没说出来,他们两人也无需多言。
店主看着身后的店铺,有些愣神,有些人和物,即便是史书对他们没有任何记录,也不应该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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