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因家里有事，临时请了3天假回去。虽然是3天，但两个晚上都是在火车上往返，行程安排满满。

到家，张小萱和张红中见到我都非常开心。不停的叫着“爸爸、爸爸”、要我抱，然后又迫不及待的向我展示她们在幼儿园里学到的数数、儿歌、诗词。两个人争先恐后，都要拉扯起来。

我和老婆都在温州打工，两个孩子交给了爸妈。

在家里短暂休息了会，要去处理事情，张小萱和张红中都粘住我，不让我走。妈妈在旁边说：“你爸爸去有点事，等下就回来了！”张小萱撒娇的说：“不嘛，我要跟爸爸一起。”她已经懂事了。有好几次，我们出去打工，都是骗她说：爸妈出去一下，就回来！她幼小的满是期盼的心灵，不知道等到了多少谎言和失望。但她还是让我硬生生的隔开了。她的小嘴吧马上翘起来，眼睛擒着泪水，站在那里，小手不知道怎么摆放。

处理完事，回去已是晚上九点多，张小萱和张红中还没有睡。看到我，开心的跑过来：“爸爸，爸爸。”“还没有睡？”妈妈说：“他们不肯洗，要等你回来。”然后他们都粘着我，让我帮忙洗澡，张小萱炫耀的跟我说：“爸爸你看，我自己会脱衣服了。”张红中看到她姐姐的举动，连忙也说：“爸爸，我自己会脱鞋子了。”我一一肯定表扬他们，他们表情中满是骄傲满足。

跟他们洗好，妈妈说：“快点去睡！”他们平时都跟爷爷奶奶一起睡一楼。张小萱大声又有底气的说：“我要跟爸爸睡、我要跟爸爸睡。”“张红中呢？”我故意问，张红中不说话。他从生下来，几乎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跟爷爷奶奶的感情最深厚，他撒娇的让奶奶抱。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爸妈住一楼，我们的住二楼，自从年后出去，房间就锁起来。推开房门，一股霉干的灰尘味；打开灯，所见之处，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出门前卷起的被子，我重重的拍了几下，又重新铺开。空气中都是扬尘，推开窗户，窗沿边都已霉烂。

张小萱非常开心，在床上来回跳动：“爸爸，我要下腰！”然后又猛的咳嗽几下。她在学舞蹈，以前看到舞蹈班老师拍的视频，已经学会了下腰。“好、好，你先盖着被子，爸爸先去洗了再来看。”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她不住的在那里比划，然后又不住的干咳。“张小萱，你有点感冒？”她一抹鼻子：“没有啊！只是前面感冒了，还有点没有好。” “你先盖着被子睡吧。”张小萱搭起毯子：“不，不，我要等爸爸。”

坐了一夜火车，白天处理一些事情，到现在也有点疲惫了，洗完出来，已经十点多了。张小萱已经睡着了，瘦小的身体，卷曲在毯子下面，像只没有爸妈的小狗。她可能太困了，平时都是八点多就睡了。

发现张小萱睡觉喜欢胡乱滚动。半夜醒来几次，都发现她横着睡在床头，没有盖被子。我把她拉下来，被子盖好，等会又滚开。没盖被子受凉，又不住的咳。有一会咳了两分钟都没有停下来，我把她揽在怀里，轻抚她的背，想减轻她的咳嗽。她瘦小的身躯随着剧烈的咳嗽，一颤一颤的抖动。咳嗽后来终于停下来，为了防止她再乱滚，我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疲惫不堪的身躯，睁开眼，眼角生疼，混混的黑，窗外蛙声此起彼伏。

早上很早，张红中就起来跑到楼上：“爸爸、爸爸”，然后故意来逗我，又跑开。我起来，让他到外面：“姐姐在睡觉，我们到外面玩。”他又大声的叫：“姐姐，姐姐，起床啦！”张小萱双手揉揉眼，翻转身体伸了个懒腰，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我：“我要爸爸抱。”我把她抱起来，她一脸笑意和满足。“爸爸，我自己穿衣服。”张小萱站在床边，把碎花衬衣，套进去，从脖子往下开始认真的扣纽扣，扣到最后发现扣歪了一颗，又一颗一颗认真的解开，比齐了一下衣角，从下往上扣起来。我不住的夸她：“真棒！”张小萱满是欢笑和满足。张红中看我一直在关注他姐姐，就在旁边不住的蹦跳，嘴里读着一首新学会的儿歌。上次没有回来前，已经听到他在视频聊天中读了：“碰碰车，你碰我，我碰你，对不起，没关系！”我注意到他在读“没关系”的时候，“系”用的是第三声，可能是家里老师普通话不标准；也可能是他自己觉得这样读着押韵，舒服。从吐词不清，到能清晰的诵读儿歌，我满是欢喜和感动，本不想纠正他那个发音，但又忍不住去纠正。

把他们俩拾掇好，爸爸早已去街上摆摊，妈妈在家里洗衣服。由于还有事，我先带着他们两个去街上店里，一路上欢声笑语。我不停交待他们走路要注意看车、不要跑、要小心注意安全。张红中最是调皮，稍不注意，往前直冲，跑出去老远，又在路中间站着，冲我们笑。张小萱在后面不住的说：“弟弟，弟弟，不能跑，不能跑。”又转个身冲我说：“你看，爸爸，弟弟老是这样不听话。”我跑上前去抓住张红中，警告他这样很危险，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然后让张小萱牵着张红中，我牵着张小萱。张红中挣脱她姐姐的手，跑到我左边，让我牵。张小萱撅起嘴：“哼，我才不牵你呢！”

爸爸的摊子还在收拾，没有做早餐。给他们买了点吃的，我要去武汉处理事情。张小萱和张红中又要粘着我，我认真的告诉他们：“爸爸出去有点事，处理好了回来，带你们去玩好吗？”我认为事情今天可以处理好，明天计划带他们去园博园玩玩，镇子附近建了个乡村园博园，爸爸经常带他们去玩。因为昨天也是这样告诉他们，他们虽有不舍，但也爽快的答应了。

去武汉处理事情，到晚上12点多才回到阳新，由于阳新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在阳新住，没有回去。

第三天，在阳新处理完事情，到家里已经下午两点多。晚上六点多的车，回来洗洗，又要去赶火车了。到了店面，张红中非常热情，张小萱在拿着手机看动画片，看我回了，也没有特别兴奋，只是拿着手机，歪了下头看看我，又去看动画片。“张小萱不能老是看动画片啊！对眼睛不好！”我说了一句，忙着回去洗澡，张红中要缠着我一起，于是带着他一起回去。

我在洗澡，张红中一人欢快的在浴室外面来回奔跑，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哼些什么。洗完出来，他一直跟着我，我去三楼收衣服他跟着，我去楼下拿鞋子他也跟着……我换鞋子时发现他的鞋子破了，脚趾头露了大半个出来。于是跟他说：你鞋子破了，去换一双。他很听话的去楼下换了一双鞋子，换好上楼，又蹦蹦跳跳。我看他穿的鞋子，却是一双带绒毛的暖鞋。于是和他一起下去，让他换一双凉快的。看了看放的鞋子，也没有几双，都是冬天的，有两双换洗的还没有干。有一双昨天才换的，妈妈可能昨天帮他抹了一下，摸摸是干的，于是让他换那双。他很认真的拿来，自己穿了起来。见到他认真的穿鞋，于是给他录视频。他看到我给他拍视频，穿得更仔细认真，柔嫩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捣弄鞋子。换好后，要看我录的视频，我把手机给他，他自己点开看了起来，看得很投入，然后不住的笑。我们一起去街上，他又拿着手机重复播放，乐呵呵的笑。

到街上，爸爸已经把饭做好了：新鲜的鲫鱼炖竹笋、干焖腊猪脚。妈妈说：腊猪脚是上次外公家带来的，一直没有吃；笋子鲫鱼是早上买的。现在刚好是春笋生长的季节，野竹笋很多。妈妈以前很喜欢去抽笋，家里笋子，新鲜的、干的、腌制的很多。这两年，带孩子，做生意，也没有时间去了。

妈妈让我赶快去吃。要去赶车。张小萱和张红中一起跟过来，他们也要啃腊猪蹄，给他们一个人弄了一个，我们三个在一起吃。爸爸还在烧菜，跟我说起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晚上，张小萱一个人在楼上睡的。你妈妈让她在下面睡，她说要跟爸爸一起睡，洗完，一个人就跑到楼上去了。”爸爸一边说一边笑。听到这，我心猛的一颤！愧疚、自责、难过涌上心头，五味杂陈。咬着腊猪脚的嘴，有点酸酸的。我看了看张小萱，她似乎已经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她爷爷突然提起，好像有点害羞不好意思的感觉。

昨天早上去武汉时，我是答应她晚上会回来的。她一直记着，然后晚上等我回去。而我却把这个承诺，早已抛之脑后，完全忘记。

想想：她洗后，一人到楼上房间，楼上这么空旷的房间，半年没人住，满是尘土味。她应该还在比划着下腰，满怀期望，要表现给爸爸看，等着爸爸的赞美和肯定。最后又熬不过时间，一人睡着了。她不害怕吗？她这么喜欢乱滚，晚上是否盖了被子，是否又在不住的咳嗽。也许心里装满爱的时候，就忘记什么是恐惧了。

我一直自诩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对于他人的承诺我总是牢记于心，生怕辜负。对于张小萱，我却是如此敷衍不上心。她满怀期待的心，该是多大的失落。

也许她已习惯！大人们已不是一次这样敷衍她，大人们的生活，除了孩子，还有工作和其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但相对于没有爸妈在身边的小孩，对爸妈的期待却是她的全部，爸妈的每一句话，她都铭记于心。

张小萱和张红中还在费力啃骨头，他从我和她爷爷奶奶的谈话中，肯定已经知道我又要去温州，张小萱总是在说：“爸爸我要跟你一起去，爸爸我要去温州上学。”我正人君子般严肃的跟他们说：“爸爸要去上班赚钱，爸爸不上班，你们没有新衣服穿，你们不能读书了。”张小萱听后，满是期待坚定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很多，很认真的说：“好的，爸爸，你去上班，我不去。”张红中也在旁边附和：“爸爸去上班，我们上学。”我又说：“等你们放暑假了，让爷爷奶奶带你们去温州玩好吗？”她们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好的，好的，到时放假了去。耶！”

终于，我走的时候，她们没有再粘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追着离去的车子大声哭泣，还开心的和我说拜拜！我的内心却是巨大的失落，仿佛跌落一个无尽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