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感觉到路面越来越颠簸,知道已经出了城区。她在后座上大力地反抗,但整个身体被结结实实地束缚着。她没料到自己同房世鸣会有这么悬殊的力量差距,为自己原来一直以为他书卷气过重感到可笑。
“不要动了,你现在要跑已经没机会了。”房世鸣死死扣住小林被绑住的四肢,在她耳边轻声央求。
前方响起一阵警笛极速靠近,小林感觉到钳住她的双手突然的一阵僵硬,紧张地抖个不停。车子似乎也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往右一偏,右边两条轮胎都驶出了大道,更是颠簸不已,渐渐停在了路边。
小林以自己最大的气力呼喊,踢打着车门。但是口腔被裹着的毛巾和房世鸣急忙伸过来的手紧紧捂住,她的身躯被完全挤压无法呼吸,缺氧使她迅速失去了力量。
警笛呼啸而过。
“给我管好她,听到没有!”坐在前排的中年男性压着声音咆哮,语气不容质疑。
汽车重新发动起来,房世鸣松开了小林。她大力地呼吸,整个头部被罩在透气性极差的黑布袋内,大脑开始眩晕。
“是,是··”恍惚间她听到房世鸣颤抖的嗓音,借着回忆脑海中勾勒出他那一副扭捏难为情的样子,今晚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他晚餐全程都是这种内向的态度。人的两面性实在难以捉摸,半个小时前她还是那么沉迷于对方的这种特性,认为他在自己面前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正是相互倾慕的体现。
直到春季学期过去了一半,小林同房世鸣互相之间都没有过任何单独的交流,每周二下午的公选课是他们唯一能够有机会见面的时候。
小林是跨专业选择了这门法律选修课,与班上的其他同学全不认识,偏偏学校的法学院独门独院,内部各个学生相互都很熟络。第一次上课小林最先来到教室,选在前排一个靠墙的偏座坐下。小班教学的话,开学第一周上课老师兴许会让每个学生自我介绍一番,她是外专业的学生,光是走进法学院这栋楼就已经令她开始紧张了,毕竟是踏入了别人的领地。想当初自己不顾做律师的父亲的反对坚定决心选择了中文专业,相互之间冷战了一年。到了第二学年木已成舟,正常渠道转专业已经没有可能了,父亲的态度才终于有点缓和。小林想到这时自己反而有了兴趣的转变想要了解一下法律这门学科,也是挺有意思。她瞒着父亲自己选修了法律这件事,断定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误以为女儿已经换了心思,便又要张口闭口拖关系给她换专业了。
总之,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在这门课上会被当作一名外来者,但学期漫长,自己有信心能够很快融入进这个圈子。但她没料到这门课的十来号人,除了她以外相互竟全是同一个专业班级的同学。从第一节课开始,大家自动凑成了各个小团体总有说不完的话,自己完全没有能力真正加入他们。课程是小班教学,留洋归来的教授也喜欢学生之间就近组成各个小组讨论每节课上的议题。但自从第一节课后,往后上课同学们仿佛都默然固定了座位,每节课的小组讨论,与自己同组的永远都是同一对情侣,有时连正常课堂讨论都没办法进行。但她一个外来者忽然换座位会显得意图过于明显,冒犯到他们反而会更糟糕。时间飞逝,就这样近半个学期过去了。
其实学期差不多过了有一个月,小林才真正注意到房世鸣这个人。他外形有点像书呆子,仔细看也有种文人的感觉,让她有种亲切感。他在课堂上发言不多,小林有几次偷听到他们那边的小组讨论,认为他应该也是做事一板一眼很认真的那种类型。但他似乎总能够把握住课堂的气氛,不说哄堂大笑,可每次只要一开口,课堂的氛围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到了第二月份一次上课,课堂上需要各个小组上台做报告。站在讲台上她注意到学生中有一双闪着白光的圆形眼镜片一直盯着自己这个方向,她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抗拒,导致了突然的慌张,马上就轮到自己发言却忘记了要讲的内容。赶紧避开那个目光,重新温习手里的讲稿。再次抬头看过去,那副眼镜不再反光,清澈地透出了背后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她低下头,讲稿在手中都皱了,再也没鼓起勇气与那个目光重新接触。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微信群组,一般老师都会在群里布置作业,偶尔大家会讨论一下课堂相关事宜,大多数时间都是沉寂的。按照课间她观察到他们互动的氛围,小林知道在他们自己的班级群组里一定整天都聊的火热,但说到底这又与她何关?那天夜晚她通过群组悄悄翻看了房世鸣的账号,网名就是标准的姓名。只能看近期的十张照片,朋友圈里他看起来总是一种很开心的转态。她想要翻看更多,但又害怕自己太主动了,万一是自己误会了总归难为情。
小林倒在床上,用一只手臂遮住双眼。已至立夏,静默的夜,微风浮动沙沙的树枝带起连绵的虫鸣,床头的台灯发出滋滋电流声越来越响,直钻进她的心里。小林打开手机,终于下定了决心。点开app,却发现下边通讯录符号上有一个醒目的红点。她进入通讯录,房世鸣向她发出了好友请求。
“你好。”这是他发给她的第一句话。小林等了五分钟左右回复了问候。
“我是房世鸣,今天下午同你一起上法律思想史课。”
“嗯,我知道!”她犹豫到底要不要以惊叹号结尾,但已经开启了谈话,也不想让他等太久,抱着豁出去的态度用了惊叹号。
“好遗憾我们一直都没有机会在同一个小组里,没有机会同你讲话。” 小林盯着房世鸣发过来的这段话。紧接着又一段发了过来:“周末有空的话愿意和我一起吃个饭吗?”
小林正巧是一个很喜欢传统日料的人,她母亲曾多次告诫她不要吃生鱼片。可能是源于对人的不信任,上一辈的长者对生的食物也报以戒心。意识到他们走到了一家日料店的门口,小林琢磨着房世鸣应该是偷偷翻看了她以往的朋友圈,知道她喜欢才选定一家日料店的。
店铺很小,左边靠墙是一列包厢,右边便是吧台的座位。已至饭点,房世鸣环顾一圈却发现食客寥寥,露出困窘的神色,直说“这家店怕是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小林故作出大大咧咧的轻松姿态。
服务员小哥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房世鸣表示自己之前预订过两个人的座位。对方看了看,领着他们走进了左边的一间小包间。菜单就摆在桌上,两人落座后,小哥倒上两杯茶,离开时顺手拉上包间的房帘。
房帘很是厚重,从天花板直至地面,一关合竟意外让这小包间有种与外界隔断的感觉。服务员小哥可能见惯了男男女女过来吃饭,这样的包间正符合情侣约会私密性的需求。但他们两人今晚是第一次约会,找个饭店吃饭就是为了能够说说话相互了解。本来就是互相倾慕的两人才会赴这个约,虽然心知肚明,但直到此时都还没有谁主动点明这一层,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态度。这房帘一拉,幽谧的小空间却显得过于亲密,关着门说话,一下子就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房世鸣不停地把茶杯往嘴边松,也不怕烫,手一直在发抖,讲话都带着结结巴巴的腔调。小林笑着与他对话,很自然地站起来把房帘拉开,让服务员再拿一份菜单过来,帘子便再没被关上。
“你们同学之间关系都很好,”小林说,“不像我的专业,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平时交流都挺少的。”
“学习文学的话,独处也是一种需求。不过你真的觉得我们专业大家都很要好?讲实话我都没有同他们一起有过聚餐。我感觉大家都各自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相互的隔阂也很深。这个大家都默认了,没有谁故意去说明。今晚我也是第一次同其他人讲这件事。”
半个学期来,小林也确实隐隐约约注意到了这一点。内心油然而生一种与眼前的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有知心的朋友吗?”房世鸣问。
她摇摇头,“不算有,我没有住校,所以没有朝夕相处的室友。有几个稍微要好一点的,平时课件会说说话,不过都在我们文学院里,你应该不认识。”
“其实我也一直想学习文学,但当初架不住家里人的压力,还是选择了法律。”
小林惊讶于他们的经历如此相似,他看起来性格很是坚决,没想到也会不得不妥协于父母的压力。
“生活中能有一个可以倾诉各种细微琐事的人真的太好了。”
“对,很重要。”她十分赞同。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店里终于有了烟火的气息。芥末的味道沁人心脾,令小林十分满足。看着房世鸣满头大汗,她有好几次都忍不笑了出来。
五月份晚间的凉风扑在两人身上,挑动了小林裙摆的荡漾。河边的柳树窸窸窣窣,漫步到人迹稀少的一头,潺潺的水声最终也盖过了不远处的喧闹,他们走到了要分别的岔路口。
房世鸣握住了小林的手,她低下脑袋站着,等着他开口。
“其实两个月前第一次上课,走进教室看到你坐在角落,摆弄自己的头发把它扎起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有注意你。”
小林没有作答,期望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同你有了一些目光交流。。”小林脸上泛起了红晕,她觉得自己被握住的手开始冒出汗来。
房世鸣继续说:“你知道吗?你有一个特点,你的一个眼神就勾起了我想要了解你全部身世的欲望。”
小林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拥抱。离开的时候,忍不住转身看了看,发现房世鸣仍旧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小林这一转身,倒是令他回过神来,挥了挥手也转头走掉了。
小林大口呼吸着凉爽的空气,依然抑制不住内心怦怦的跳跃。树木噼啪作响,声音越来越大了。小林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听着窗外树枝摇摆的沙沙声,当时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主动一些。
她停下脚步。不对,她心想,现在风并不大,那灌木丛的摆动太不自然了。她想起一句诗词:树未动,旗未动,是人的心在动。笑自己想太多,凑近去看了看。
灌木丛的枝干剧烈地晃动,待小林靠近时,却反而停了下来。
她倒抽一口气,有人!
街头的人带着小林开车远去了,已经打了很重的麻药,房世鸣心想她一路上应该会安安静静的了,不知她再次睁开眼,知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老实说他自己也无从知道,这样的交易,对方是不会让他们这条链上的人知道最终的下落的。小林真是个可怜的女孩,房世鸣内心懊恼着,现在要想救她已经来不及了。
“我再确认一下,一切都没问题吧?”开车的中年男人低沉着嗓音问他。
“嗯,今晚见面她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没有什么朋友,也不住校。饭店的监控已经坏掉了,小良也已经串好了台词。”他幽幽地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中年男人点了一根烟,“干不了几次了,你欠我们的就一笔勾销,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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