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老爷爷，跟我说过这样一段话：“我很庆幸我出生在中国，国人告诉我什么是家，外人告诉我什么是国！”
那年暑假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忙，把我安排到外婆家过假期，我是很乐意这样的。
外婆家住在农村，石墙土路，如果遇到下雨天都可以不用穿鞋，因为如果一脚踩进泥坑，拔的出来的可能只有粘着厚泥的脚丫；里墙还容易阴水，偷藏的饼干第二天就会长出白色的毛毛。在落日十分爬到平房顶去看日落，比看《哆啦A梦》还要上瘾。
“哎，你是城里来的吧？”
“嗯，咋啦？”
“一看就是，跟你说啊。你家后面有个怪老头，天天在那摇头晃脑的，跟个傻子一样。你可别去招惹他啊，万一他发起疯来，就不得了啊！”
我开始听到有人这样说，就很好奇但是也不以为然。
“小孩，你是哪里人啊？”有个老爷爷住在外婆家屋后，他似乎就一个人住着，天天看他所在门口听收音机，被四周邻居嫌弃。因为收音机里连个正常说话的人都没你有，只有“砰砰砰”的枪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声，十分扰民。
他就是这里人口中的怪老头儿。
“我从城里来的，这是我外婆家，你问这干啥？”
“想听故事吗？来，老爷爷给你讲好听的故事！”
一开始我并没有理会他，也是因为别人的告诫，让我不得不对他有所防备。但是那天外婆跟我说：“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脑袋不好，听说是脑壳里有弹片没取出来。听他讲故事可有意思了，想想他一个老头也怪可怜的。”
“别放了！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吵着我家孩子睡觉了！”
“你就不能放点正常的听？”
几个妇女串着花样儿说他，讽刺他。
老爷爷坐在马扎上，面对着各方指责，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你们的音乐都没有我的好听，我这个最好！”
“你这个糟老头，不讲理！”
我经常从他门前窜过，有时候也会听他讲些故事。久而久之发现他并不像人们口中所描述的那样，反而还挺亲民的。他讲的都是抗战的故事，我听都没有听过，反而觉得很新鲜。
“老爷爷，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骗你干啥。你听我的收音机里的声音，好听吗？”
“不好听。”我蹲在他面前，摇着头，因为里面的声音实在太嘈杂。
老爷爷笑了起来，面部布满了皱纹竟然还挺可爱的，蜷坐在马扎上，“这是当年最流行的录音机，日本人的，我留到了现在。里面是当时他们来偷袭时候的事儿了，到处都在开火。还有一个指挥的声音，那是我们的班长啊！他可有意思了……”说着自己就笑起来了，松弛的眼睛看着前方，仿佛有了些泪水滋润，发红，脑海里还都是些珍贵令人难以忘怀的场面。
“老爷爷，你为什么没有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住在这？”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几十年前，我家就在这。不走了，走不动了！”他的表情凝重，我那时候并不懂，还嘲笑他老了不中用了。
又有一天，我捡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石头，长长的，凸凹有致。我拿过去跟他炫耀，“你看这个石头好玩儿吧？我都没有见过。”
他睁着一双小眼仔细地看了看，笑着问我：“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石头啊？还能是什么？”
他伸出手，手指微微地颤抖着说道：“这是人的骨头。”
我立马吓得把它扔了，坐在地上，半天没有缓过神。
他却淡定从容地捡了起来，拿在手里，“这还是人的小拇指骨头，你是从哪儿见到的。”
“就在前面。”
“孩子别怕，这是咱们自家人，因为只有咱们的骨头才是硬的用不腐败的。当年徐州会战，到处都是死人，有人认得没人认得。但是记住，他们都是英雄，都是！”
“那些日本人为什么杀他们，他们好坏！我要是在，我肯定全部把坏人打死！”我说着说着就哭了，红着眼眶，委屈又愤怒。
“真是好孩子啊！我跟你说，我很庆幸我出生在中国，因为国人教会我什么是家，外人教会我什么是国！现在都好了，你看到处都是楼房，有工作什么都有。真幸福，他们在天上看着也幸福。”
我居然被他的话感染了，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连“战争”这个词汇都很陌生，就是因为听了他的故事才有所了解。
于是我擦了擦眼泪，从他的手中拿回那个坚硬的“石头”，“我一点都不怕，他就是我的幸运神，只要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
我紧紧地攥着“石头”，老爷爷欣慰又高兴得看着我。收音机里放着的“音乐”很好听。
徐州会战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随着后来的知识增多，我对它也越来越熟悉。1938年的一月，根本没有鞭炮声也没有年夜饭；红灯笼被大炮当成目标靶子，对联被鲜血染的模糊不清，人们被搅得不得安慰，家已是支离破碎的家。还有多少人像老爷爷那样，等了家人几十年依旧杳无音信。
等我再次回到外婆家，就是老爷爷去世了两个年的消息。
“他去世了！那他的后事呢？”
“这里的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又没有儿女啊，镇上的人凑钱就给他办了。也没有什么遗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亲人。”
“那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本子上有，叫陈宝林。”
“本子？”
“嗯，就在他家里的桌子上。真看不出来，他还会写字儿呢。我就见过一次，不认识字就没细看。”
我站在外婆家的平房顶都能看见后面老爷爷的院子，那个马扎倒在地上，旁边放着小小的收音机，都上绣了，但我知道里面有什么，《国歌》和炮仗声。
我仿佛又看见了“怪老头”，他穿着厚实的衣服，慢慢地弯腰把马扎扶起来，找着一个有阳光的地方，闭着眼睛，继续听收音机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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