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妈边打听着我上学的情况边夸我有出息,“念完了好工作赚钱了。谁谁家有个小子念博士呢,三十好几了还念书呢,我看哪都念傻了……丫头可用不着念那些书。念完大学就了不起喽,找份稳定的工作一个月几千块钱有工资就行了,谁还指望着有啥大出息呢,又不像小子。”
“嗯嗯,对。”这种话我听多了,表面我答应着,内心却疯狂摇头,要不是她年长,没接受过太多教育,我早一个白眼翻上天――她不止是对女孩有偏见,她还认为读书就是为了找工作赚钱!
然而我只觉得她很可敬,也挺可怜,一辈子为儿为女,勤勤恳恳,累出了一身病。
我还记得前两年她一双儿女刚成家不久,她说啊:“俩儿孩子都大了,成家了,我这当妈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一个老妈病重,等把她伺候走了,我也没啥可活的了,要我看我也走了(“死”的委婉说法)得了,儿女都成家了剩我和你舅有什么意思。”
我惊愕于她“可以走了”那样的话!
现在她当奶奶、姥姥了。也不说那样的话了。似乎新的身份重新让她有了动力和目标――她又有新的“角色”可以“扮演”了。
然而她可能这辈子不会意识到她的生命是自己的了,她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好姥姥,好奶奶……她却唯独不是自己。她被这些角色束缚了半生,甘之如饴。
我惊愕于她“可以走了”那样的话!她才五十六岁!她看起来,一直以来,是那样勤勤恳恳又热爱生活!所有人都称赞她。若不是亲耳听见我绝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出自她之口。
和她拉着家常,对坐着,我看着她说着我记不得了的话。
我想着她年轻时的样子:她那是很漂亮,辫子很长,编起辫子来或是扎着马尾。她家里有一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在农村这些很少见的,几乎没有),那时我还很小,四五岁吧,闹着让她给我画眉心的红点,她还送我一只口红给我拿来玩。
但她不是柔柔弱弱、“本本分分”的女子。她吸烟的样子很潇洒,(让我想起了电影《时时刻刻》里的弗吉尼亚·伍尔夫吸烟的样子),她可以拿着瓶子灌几瓶啤酒,她大大咧咧讲话很大声,笑起来很豪爽,她坐下吃饭的姿势像个男人(有人这样说她,但是又是谁规定男人该什么样子,女人该什么样子?即便规定了,又有什么充分的理由让人去遵守?),她做事麻溜利索很能张罗事儿(“张罗”是“安排”的意思,代表有主见),她做得一手好菜。
今天来她依然梳着很长的马尾辫,吸着烟。她五十六岁。笑起来很大声,也很美。
(PS:能有机会读书,知道一些道理,真好!如果她也有机会读书呢……
PPS:一些大道理,女权主义啊,读书的意义啊,珍惜读书的机会刻苦努力啊,感恩生活感恩父母啊,我不想说了。我只是很幸运地从小直接接触到最底层的人们,了解她们和他们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我便记录下来了。我觉得这份记录还算有意义。她们和他们的人生也很值得记录不是么。
〔我不是很赞同“他们”来指代“有男有女的一群人”然而我这小小的倔强没有什么作用,我就自己悄悄这样用,哼。撇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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