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群

1

今天是个下雨天，天空中飘着许多不高兴的云，云的身体受情绪的影响而发灰，落下了许多眼泪。

林一和往常一样，放学后，乘坐1环回家，他家住在市法院旁边，但是无论是他爸爸还是妈妈都不是法院的公职人员。他在市法院下了车，车站前有张电子屏幕，上面循环播放着有关“禁食仿制牛肉”的画面，有一个在荧幕上经常露脸的明星出现在这张不大不小的长方形上，占据了屏幕的大部分地方。其余的部分被一个（现在不可以说“头”，只能是一“个”）牛占据着，愤怒的牛眼看向前方，甚至能想到它盯着镜头的滑稽表情。在屏幕的中央有一行标语：请尊重牛权，禁食仿制牛肉。

林一走出车站，从通往家属楼的超市小道穿过，发现超市的员工正在从货架上取下仿制牛肉，旁边站着穿着黑色制服的城管。一盒一盒的仿制牛肉从保鲜货架上拿下，叠放在推货用的小车上，超市门外停放着一辆全身黑色的货车，城管从一个个被推来的小车上取下仿制牛肉，装进黑色的车内。

开超市的老板是个旧时代的老头，年纪有80多岁了，眼下，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被搬走的仿制牛肉，好像是在拿走他的身家性命。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他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见没有人理他，又加重了语气，说：“仿制牛肉也不让卖了，这亨特牛是厉害，干脆仿制猪、仿制羊肉都别卖了，吃草得了。”说完，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大家还是各忙各的，这下他更着急了，对着林一开口讲到： “小孩，小孩，我叫你呢。”

林一不想理他，眼下，他正着迷与城管那黑色的帅气制服呢，但碍于他年老又住在他家楼下，他把目光转了过去，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他面前的收银柜。

“小孩，我问你，你吃过牛肉吗？”

林一浑身哆嗦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发现感到紧张的不止他一个人，那几个身穿黑衣服的城管正警惕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几个整理货架的货员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这个地方。感觉到自己的问话达成了这样的效果，老头很是得意，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问道

“小孩，你家人或者你爷爷也行，吃过牛肉吗？”

林一感觉到城管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门外的人也停止搬货，将目光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没......没有，我爸爸从小就和我说了，吃牛肉是不道德还违法的。”

谁知道那老头突然怪笑了起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竟然持续了20多秒，真怕他的下巴就这样掉下去，过了好一会，他才停止了笑声，开口说到： “滚吧，小孩，回家找爸爸去吧，逗你玩呢。”

林一在大家的目光中逃也似的跑回了家。

2

亨特牛是一只奇特的牛，并不是因为它会说英语，而是因为它生下来就会直立行走了，牛族将其视作一个神迹，希望可以凭借它在人类代表大会上拥有一个席位。亨特牛也不负众望，它不仅在身体上脱离了四足行走，在思想上也站了起来，如果说它的前辈将牛群从被吃肉的年代解放出来，迫使人们转向仿真牛肉，那么它凭借着自己的手腕使得人类代表大会增加了“牛”这一席位，并且将大会的名称改为了“地球生物代表大会”。眼下，亨特牛正在继续行动，想使人类放弃食用仿真牛肉，显然它的行动奏效了，各地都换上了禁食“仿牛”的牌子， “仿牛”也在各大超市被迫下架，亨特牛不屈不挠、维护牛权的英勇事迹也在牛群中广为流传，被写进了教育牛宝宝的教科书里。

亨特牛在一张茅草床上醒来，它是第一个可以躺着睡觉的牛，不像其他牛一样，睡觉时需要四足弯曲，跪在地上打盹，它睡觉的时候，要先背靠着床坐在床沿上，牛头带动身体向枕头的方向倒去，在这个倒下的过程中，小腿用力一蹬，调整倒下的方向，防止整个身体侧压在胳膊上，如果没有成功，其重量每次都压得它胳膊发麻，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办法抬起来，最后，它是以人类“仰卧”的姿势呈现在了这张用草编成的床上。

亨特牛的生活并不朴素，尽管它睡的是茅草垫子，那只是因为它难以适应人类的席梦思大床，尽管它是第一个站起来的牛，但是从儿时带来的习惯却是影响终身的，从小就生长在牛群的它，对黄色的牧草有着烙印般的喜爱，在住进这个大房子以前，它多次尝试过睡人类使用的柔软床垫，盖人类用的水洗棉被褥，可就是无法适应，光滑的被褥并没有给它足够的安全感，只是让它觉得反感，反倒是对人类来说既不保暖又特别扎人的茅草让他倍感舒适。于是在它的房间里就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在完全“人”化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张乱哄哄的茅草垫子，占据着房间的一半，在床的上面是一张巨大的窗户，在外面可以看到自家的院子和远处的翠绿的草原。

亨特牛从不在早上刷牙，但今天是个例外，它要参加每月一次的牛群大会，作为大会主席和组织人的它要听取来自世界各地牛群代表的汇报。由于牛的体重较大，还没有研制出载牛的车具，所以在亨特牛的组织下，各地安装了互联网，采取线上交流的模式开展会议。幸亏有好心的人类帮助它们设计了一款牛牛会议软件，否则它们就要用x讯会议来开会了。

亨特牛家的早餐时间比较怪异，坐在家主的它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他的妻子是一只美丽的母牛，眼睛大大的，如果把这对眼睛单拎出来看的话，就像广告牌上女明星的眼睛一样，忽闪忽闪的，惹人怜爱。她并没有同它丈夫一样坐着吃，而是四肢着地，和其他种类的四肢动物一样，因为它不会坐着吃饭。亨特牛曾经为此烦恼了一阵，自己的妻子不会站着吃饭，恐怕有失身份，尝试了几次无果后，也就此作罢了。几个牛仆和它们的女主人一样站着吃，分别立于餐桌的两侧，仆人们吃的都是普通的草料，其中也会参杂这几根胡萝卜，女主人的饭盘里相对丰盛，会加入一些蜂蜜水，亨特的碗里就是豪华了，吃的是早晨运到家里的新鲜嫩草，还有各种人类吃的蔬菜以及几个身体强壮的母牛挤出的鲜奶。亨特牛的孩子们则在另一个桌子上吃饭，只有刚出生的汤姆会站着活动，它的哥哥姐姐们都无法学会这一技能，汤姆也被大家视作最有机会接替亨特的候选人，亨特对它的小儿子更是青睐有加。

3

自从那天跟超市老板的对话之后，牛肉（而不是仿制的）的味道一直在林一的心理盘旋，罪恶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好像是那件事情明知它在道德上、社会上是不被允许的，但是那个老头说过的话却像撒在黑土地上的种子一样，快速的生根发芽，林一内心对这颗植物的抑制好比为它修枝剪叶浇上水，反而使它更加茂盛了。

有一天，林母问儿子今天想吃什么的时候，他这颗可怜的心灵正在遭受痛苦的折磨，张口对着他妈说： “妈，你吃过牛肉吗？不是仿制的，那种真牛身上的肉，亨特牛身上的。”林母吃了一惊，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睁撬开了一点缝，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听话讲礼貌的儿子突然问出了这样反常的问题。林母本人并不是什么教育家，也不是什么懂得教育方法的家长，用起了教育儿子的老三样。 “你疯了？知不知道吃牛肉犯法？嗯？还敢有这样的想法我看你爸不揍你的？”林一哆嗦了一下，立马就不讲话了。看到儿子恢复了往日的乖巧，林母转身走了，为自己成功的教育方式感到自豪，她准备给儿子做个爱吃的菜庆祝一下自己的伟大，顺带着原谅孩子的不懂事，毕竟，小孩儿嘛，还是要多照顾照顾的。

这次的经历让林一更加自责了，可是他越压抑自己的想法，这想法翻涌的就越厉害，甚至影响到了他在学校的生活，他特别关注有关牛群的知识，甚至在做语文题的时候，他也对有关牛群的阅读理解更加关注，可是无论了解的多么多，多么透彻，牛肉的味道一直在它的脑海里徘徊不去。他的成绩开始下滑了，林母着急了，开始安排老师给他补课，虽然成效甚微，但是好在有量的堆积，他的成绩才得以维持原来的水平。

时间来到第一次的寒假，学校组织了一次活动，活动的内容是探访当地的牛府，也就是亨特牛管辖下的风景区，那里曾经是一块荒地，在牛群觉醒后，人类政府为牛群安排到了这个地方，尽管牛群拥有了意识，但是它们勤劳的意志品质却未曾丢失，它们辛勤工作，与人类合作，将原本的荒地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在亨特牛上台之后更是大力发展旅游业， “牛”餐馆（当然不是吃牛肉）、 “牛”摩店、 “牛”乐场等场所层出不穷，为牛群带来巨大经济收益得同时，也提高了牛群的生活质量，确立了亨特牛在全球牛群当中主席的地位，他的经营方式也在各地的牛群中广为流传，使得“牛”在人类代表大会上拥有了一个席位。

在牛肉味道的驱使下，林一鬼使神差地报名了参观“牛”府的活动，实际上，在潜意识的作用下，他为这次活动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不仅在家中表现良好，将林母哄得舒舒服服的，期末考试的成绩也超越了历史最高，挤入了班级前十，让林母也扬眉吐气了一把。在和她提这件事情的时候，答应得如此之快不禁让林一诧异，因为在这之前，他还担心林母因他那次得失态而不让他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