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

   

怀念恩师

        陈老师是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的班主任，她是我童年的启蒙老师，对我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我每次回到家乡，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她、怀念她。

        陈老师天生丽质，性格温和，乌黑的长发扎成一道辫子，干脆利落而又清爽飘逸。她笑起来很别致，弯弯的眉眼，嘴角月牙儿一样向两角翘起，脸颊上随之浮起两个可爱的酒窝，像邻家大姐姐一般亲切美丽。孩子们都喜欢她，看到她，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简直比新年得到大人的糖果还要开心，她总是像春风一样吹进孩子们的心田，自然而然地使孩子们处于温馨和依恋的甜蜜中。

        陈老师很爱我们，那时她已有自己的孩子，但她却将更多的时间和爱给了她的学生们。她每天很早就赶到学校，为的就是提前打开校门，不让她可爱的花骨朵儿似的孩子们站在校外久等！在我的记忆中，90年代中期的小学非常简陋，一排青灰色砖瓦房，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墙，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大门，被一把同样锈蚀的大锁锁着。90年代的天空，在童年的回忆中，似乎总是灰蒙蒙的，5、6点钟的时候，天还未全亮，孩子们就背着书包结着伴儿走到学校了，门锁着，孩子们就乖乖乖地站在铁门前，期盼地伸长脖子望着校门前的大路。

        这时候，陈老师来了，她总是在我们刚到校门前就出现了。她一个人，躬起背奋力踏着自行车踏板，昂着头，从山坡下的一条两岸杂草丛生的泥巴路上往大路上骑。我们听到自行车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就呼啦一声蜂拥着迎上去，一齐响亮的叫着：老师，老师，老师！

        陈老师眉头舒展，笑开了花，她一把从自行车上轻盈的跳下，推着自行车朝我们小快步跑着，一边微微喘着气，扯开如同银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应着：哎！哎！孩子们！老师来了！

        她一连串的答应着，冲进了孩子们的汪洋，我们紧紧围在亲爱的老师周围，像潮水一样涌入校园。还没到上课时间，孩子们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开始玩游戏喽！陈老师兴致勃勃，她看起来像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带着孩子们玩各种游戏：跳方格、跳皮筋、猫捉老鼠、夺营地、踢键子……她实在是太有天赋，只要是我们玩的游戏，她没有一样不玩得很好！

怀念恩师

        我记得这样一幕：一个小女孩紧紧地偎依在她的怀里，小脸靠在她的肩头上，像是她的女儿一般沉沉睡去。亲爱的陈老师，此刻面带微笑地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她轻轻抱着小女孩，不时地低下头亲吻着她，真是太幸福了。我永远记得这样一幕！

        陈老师有高超的授课技巧，她讲朱自清的《春天》时，声音不可思议地带有一种暖洋洋的春风拂面的色彩，好似春光大展，花儿就在眼前“扑哧扑哧”地伸着懒腰绽开，小燕子唧唧喳喳地在为筑巢奔忙，蜜蜂在油菜花间辛勤地采蜜，一个个风筝跃向天际，与天试比高......

        我们陶醉在她如梦如幻的声音所描绘的美景中醉得几乎睁不开眼；她讲夏天的特点时，在讲台上伸展柔媚的肢体翩翩起舞，像是美丽的蝴蝶，又像是一潭幽静湖水中竞相绽放芬芳的荷花，更像是一首灵动活泼的大自然的诗……

        孩子们看着、听着、想着......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葱茏茂密的丛林里吹来一阵阵凉爽的风，辽阔澄澈的天空幽蓝而梦幻，清凉的溪水叮呤呤的流过石缝间，棚上搭着黑油油的葡萄......呵，生活是何等的多姿多彩啊！————孩子们幸福得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笑出声儿来！

        陈老师领着我们朗诵课文，她每念一句就会抬起头看孩子们一眼，那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是骄傲。                  我记得她教我们念过的一首诗来：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

        那时已是天寒地冻的冬天，陈老师系着白色的厚厚的围巾，头发扎成辫子搭在围巾上，她的脸红扑扑的，双手捏着课本在教室里缓慢地踱着步，摇头晃脑的吟诵着课文，教室外扑簌簌、扑簌簌地落着白雪，从窗子看向外面，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我那时偷着小懒，一边看看外面，一时又看着我的亲爱的陈老师，觉得她实在太美丽了！————我永远记得这一幕！

        陈老师的丈夫是我家乡的一个务农青年，听说没有念过多少书，却是个全村种庄稼的能手，我只见过他一次。

        那天下课后，我去上厕所，在经教室的背阴面时，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他黑黑的，瘦瘦的，高高的，衣服上膝盖上不时冒出一块补丁，卷着衣袖子，露出粗壮的黑油油的胳膊。他看起来很老实，眼神却显出锋利的阴郁。

        我听见了他的嘶哑的低吼，那是一种怒不可扼的发泄，他失控地甩着胳膊，在那个寒冷的湿气深重的清晨，显得暴戾而凶狠，我亲爱的美丽的陈老师背对着我，此时她的背影显得如此柔弱而孤独，面对怒吼的丈夫，她像一只弱小的羔羊，凄楚而可怜，她的背影在战栗，像是在恐惧着什么.........我忽然感到无比的悲哀和难过，我想着这个野蛮的男人怎么狠得下心欺负我的陈老师啊！我内心充满了怒不可遏愤怒，如果可以，我真想冲过去保护我最爱的老师，让我死都可以！

        然而我却终究只是个孩子，我除了难受和痛苦之外，只能看着我的陈老师在吼叫之下颤栗着哭泣！我孤独地站在那儿，情不自禁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开始嚎啕大哭。

        我永远记得那样一天，亲爱的陈老师站在一个男人面前孤独的哭泣的背影————我永远记得这一幕！

怀念恩师

        后来我才知道，陈老师和她的丈夫永远没有取得相互理解的时候，她的丈夫认为，把庄家种好才是唯一的出路，而教书，他不认为这是女人所能够干的事情。他强烈气愤的是，陈老师在自己的学生身上投入的时间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要多！她丈夫的家人们认为：她应当辞掉教师的职务，老老实实的随丈夫种地过日子。

        可是，我们的老师，她又怎么能舍得离开她喜爱的工作啊、又怎么能舍得离开她亲爱的孩子们啊！而孩子们，又怎么能够答应陈老师离开哟！————这是天下最残忍的事情！

        然而，亲爱的陈老师在学校教室的墙后独独地哭过几回后，竟然决定要辞职了！

        我永远记得那样一天，————隆冬的季节，万物结了冰霜，我们吸溜着鼻涕去上学，到学校门口时，大门已经提早敞开了。我们知道陈老师早就来了，此时的天黑得像是倒扣的铁锅，北风呼号着撕咬着树木哗啦啦地响着。我哆嗦着走进院墙，看见陈老师正打着手电站在窗台前，卷起袖子，攥着抹布在擦玻璃窗，她用着劲，一声不吭，似乎在想着心事，背影看起来如此孤独，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情，那是属于一个孩子的深深的爱与深深的难过，我叫着：“陈老师，陈老师，陈老师！”

        陈老师转过身，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叹气似的说：“哎，孩子们，孩子们啊！”

        她的眼圈微微发红，脸上憔悴了很多！

        那是陈老师教给我们的最后一节课，之后，再没有看见过她了！

        那节课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陈老师一如既往的全情投入，即使是快要下课时，我们依旧感觉不到，我们最亲爱的陈老师，真的永远地离开了她挚爱的教室，永远地离开了她最爱的学生们！

怀念恩师

        我在往后的岁月中常为此苦苦冥思，我想，陈老师在她上的最后一节课里，难道一点都没有给我们透露出留恋的讯息么？

        二十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向家乡一个小学同学打听陈老师的情况。

        “你说的是那个当时很年青的女老师吗？”

        小学同学记性很好：“陈老师真是个好老师啊！”

        我听出了他口气中的异样，急忙问他：

        “怎么了？陈老师现在还好吗？”

        小学同学没有说什么，挂了电话。

        晚上收到两条短信：

        实话告诉你，我们的老师五年前就不在世了。

        喝药，自杀。

        那一刻，我绝望的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