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

01

飘浮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屋子里，陈旧的家具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灰尘都沾满了落寞的气息。这里有三年没有人来过了吧？

白岚一袭白衣，原本过腰的长发此刻随着来回移动毫无重量的身体分散在肩膀两侧，也挡去了苍白孤寡的脸，透过窗清冷月光下，白岚对着房间墙壁上的那句话，吐出了森森寒气，墙上的字也随之一字一字的飞进了她张大的口中。

这是她踏上轮回之路的第一站。三年前，在这个房间里，当阴间使者为她带上锁链，欲往极乐世界往生之时，她挣脱了束缚，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跳下了5层高楼。要知道，死之前，她都在想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怕疼，她最终选择了吃安眠药，那个伴她度过三年无眠之夜的药片，也终于在她灌进一瓶至嘴里的晚上，送她安静的离开了。

她应该是飞下了5楼，因为对于小区的熟悉程度，她清楚的知道哪家有地窖，哪家的地下仓库最为隐蔽，也是因为对于地形的熟悉，她躲过了一次次来自地狱的灵魂追缴。她知道，也许被抓住后，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她渴望完成自己心中执念，不计代价。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怎么不去死？”印在脑子里的这句话，在白岚抽空的身体里来回翻滚，恨不得搅得她气息全无，屏息抵制住恶意的咒骂，她的眼里充斥着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盛满了杀气。

你怎么不去死？白岚此刻落在市中心的豪宅区，盛龙湾的别墅区8栋5楼。窗外往屋里看去，沉睡在公主床上的甜美面容，在皎洁的月光下，像极了睡美人，嘴角微微上扬着，许是梦里有着很美好的画面吧。白岚幽幽地穿过玻璃，静静地立在床前，这张脸，她恨之入骨。为何这张脸，却有一颗黑透了的心呢？

02

三年前，高一转学生白岚，以优异的成绩和姣好的容颜站在祥林高中高一三班讲台时，瞬间在班里炸开了锅，男生口哨、起哄的声音，飘荡在整个校园，那个抓住盛夏尾巴不放的9月，白岚有了注视人的勇气。

第一个主动招呼白岚的女孩，许恬，招着手让她坐在第二排挨着她靠窗的位置，一对浅浅的梨涡挂在她青春洋溢的脸上，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白岚亮得睁不开眼。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人的模样啊。

许恬，白岚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奶奶说她太冷了，捂不热的那种。只是白岚自己知道，自从她走后，那是因为她而设置的距离感，把所有人都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了。她怕，给她体温的人还会再离开她，就像妈妈，那个她一般。

若没有那夜温凉的月光闪耀，没有隐隐绰绰的光影作怪，没有萦绕耳边温柔的风迎和，那个趴在白岚背上散发着温暖体温的姑娘，嘤嘤的啜泣声，声声似砸进白岚尘封的心里，那，还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岚岚，能不能送一包面包到卫生间？我来亲戚了，拜托。”白岚收到短信，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密的要求送私密的东西，脸瞬间发烫了起来。她渴望许恬的注视和靠近，她一直在等待。只是，她每天玩在一起的朋友，太多太多。这个短信，让她燥动了起来。

她很久没有来这个了，似乎都忘了这个代名词的含义。趁老师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溜出教室，买了两包卫生棉麻利地冲进女厕所。

“许恬？”

“我在第二个门。”待收拾好打开门的许恬，煞白的脸，光洁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眼帘难掩地痛楚，白岚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虚脱的她。

走在送许恬回家的路上，白岚后背上传来的心跳声，咚咚地敲击着她的心房，她听着许恬若有似无的哼鸣声，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断撕扯拉锯，急剧地想蹦裂出来，昭告天下。

那一晚，伴着月光洒下的帷帐，两个姑娘蒙头躲在被窝里讲了一晚上的心里话。许恬伴随着白岚清冷的声线，畅游在白岚曾经生活过的边城小镇，那个埋藏了她深深眷恋的故土。许恬却告诉了白岚一个惊人的秘密，我喜欢女生，我喜欢你。

我喜欢女生，我喜欢你。白岚在听到这句话时，心漏掉了几个节拍。张张嘴，脑海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便一字一顿地道出了心里的那个秘密。

03

白岚出生时，妈妈大出血，用尽全身力气生下她的同时，人就撒手归去了。爸爸含泪埋葬白岚妈妈的同时，连同对白岚的爱也一并埋进了土里。

白岚妈头七刚过，白岚爸打包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跟着奶奶长大的白岚，活脱脱的一个男孩子模样，短短的头发支棱地翘起，小巧的鼻子下方，总有一条干涸的鼻涕痕迹，脸上的青紫总是好了一块又多出一块。这是她和镇上孩子摔跤的战绩。

街坊邻居总道，白家有个厉害熊孩子。若不是奶奶天天扯着嗓子喊着：岚岚，你个疯丫头还不回来吃饭！，怕是没人还记得这是个姑娘家。

白岚10岁那年的暑假，来外婆家避暑的秦湘，和冲进院里找秦昊斗鸡的白岚撞了个满怀，跌坐在地的两人从错愕到哈哈大笑地扯起彼此，互道家门后，白岚拽过秦湘的手便四处溜达，当起了小导游。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短暂，却让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连续三年的暑期两个月的相约，都会让白岚在一年的期盼中等待着盛夏的到来。那时候，她只知道，她喜欢秦湘的拥抱，她喜欢秦湘身上淡淡的香皂的味道，喜欢两人拥在一起听彼此心跳的声音的真实感。

在她第一次初潮时，大她三岁的秦湘认真地帮她处理尴尬，指导她如何使用卫生棉，更神圣地用手带领着白岚探索了她的身体秘密。一切妙不可言。

秦昊突然地闯入，发现相拥接吻的两人时，如同见到鬼魅一般，嘶吼着叫来了一群不明所以的人。他们指着秦湘骂不要脸，指着白岚骂贱货，那一天，她们如同烈日下暴晒的死鱼一般，搁浅在唾沫星子里万劫不复。

入夜，相携跳下池塘的二人，秦湘永远地埋葬在了深深的塘底。而白岚，因为初潮浸红了浮起的衣物而被第一时间救起，活下来的她，被奶奶强行遣送到城里的爸爸身边。

吃了一年治抑郁和失眠的药，白岚才踏进校园。

04

遇到你，是我白岚的命，逃不开的宿命，我有债未还呢。白岚心里默念道，轻轻地拥着身边的女孩，吻了吻她的额头。

清晨，许恬生理痛特意向老师请了病假。白岚独自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同学们指指点点的恶意眼神，不禁让她疑惑。顺着大家若有所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黑板上那一行“白岚是个绿茶婊，一个人尽可夫的拉拉。”白岚又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下午，看到了满眼通红的秦湘，跪坐在地一言不发。那个早晨的教室，如同在火上炙烤般的滚烫，同学们探寻的眼神盛满了烈烈的嫌弃，不堪入耳的言语嚣张地充斥在她的世界里。

“她太不要脸了，听说她之前就搭了一个，死了。”

“现在缠上了许恬，太让人恶心了。”

“搞不好还出去卖呢？嘻嘻。”

“赶紧滚回你的婊子窝吧，别污染了我们的校园。”

......

煎熬的白岚止不住地颤抖，垂于身体两侧的干枯手掌，慢慢地向着女孩的脖颈伸去。不行，这样让她去死，岂不便宜她了？白岚闭上眼，瞬间化作一缕轻烟钻进了女孩的身体里。原本沉浸在美梦中的女孩，腾的一下弹起身，瞪大眼珠的她，用发直的眼神四处环顾，明天就是你的忌日，女孩开口对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一夜无眠的女孩，晨起依旧神采奕奕。涂抹了艳丽口红的她，多了份刻意地张扬。

“我有个事要宣布。”许恬给两个人同时发送了消息。她踱着步等在人来人往的校园主干道上，许久未见阳光的她，此刻眯着眼，张着嘴吐吞，“我要你记住这个难忘的日子，”她对着心里那个抗争的声音说道。

”恬恬”，“恬恬......”背后低沉磁性的男声和清脆的女声，呼唤声同时响起。

她快速扭头夸张地笑了起来，连同衣服上的配饰都在应和着来回摇摆。

“秦昊，这三年来，我从未喜欢过你，只不过拿你做个挡箭牌。”说着许恬自然地挽起了身旁的女孩子，咧开嘴对着她甜甜地笑。

秦昊一脸错愕地盯着眼前的许恬，看着她捧起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孩，深情地吻在一起的样子，眼前浮现的是，秦湘和白岚相拥的身影，“你，你们，走开，走开......”秦昊挥舞着双手胡乱地在空气中乱抓，却被许恬用力的一巴掌甩到了脸上。

“秦昊，你想起谁啦？！秦湘？还是白岚？”许恬向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怒目相视。“我是白岚，你信吗？”看着惊恐的那张脸，一声冷笑，在秦昊耳边幽幽传来，他不禁缩起了脖子，颓然倒地。

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不明所以的凑起了热闹，看着一男两女的闹剧，津津乐道。

许恬对着拍照，录视频的围观群众，大方地秀起了恩爱，身侧的女孩，极配合的依偎在她旁边。

“告诉你们哦，我，许恬，是拉拉。这个男人只不过是我的挡箭牌而已，我要追求新生活了，祝福我吧！”哗然声一片......

搂着女孩离开的许恬，不忘临走时踢了一脚地上无地自容的男人。

05

“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来到校园顶楼，女孩突然跪地，对着许恬连磕三个头，原本微笑的脸瞬间被恐惧掩盖。

“放过你？你们谁可曾放过白岚？”

“白岚？”女孩似见鬼地瞪着眼，哆嗦地指着许恬，“你是？明明是你发信息给我，让我在黑板上写下“白岚是拉拉”这几个字的！是你！你现在良心发现了？哼，你打赌输了，拿她做赌注，还拖我下水，你知道这几年我过得多辛苦吗？”女孩使劲揪住头发，不停地往两边拉扯，她的脸随之痛苦的扭曲着。

“杀了我，你就不痛苦了……”许恬发出的指令让女孩直直地站了起来。

许恬招着手，和女孩一起向天台走去，那是通往何处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