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
作者：沉梦
永嘉帝横征暴敛、荒淫无度，百姓由怨已久。二十四年秋，英国公世子楚岳率兵十万围陷庆宫。九月廿一，帝禅位，廿五日，世子即位，是为昭明帝。
一
天下人最恨永嘉帝，庆都百姓最恨我贺陵。
我十五岁受封为辰王，出宫建府。自此，整个庆都都活在我的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之下。他们对我又恨又怕，背地里将我唤作“小魔星”。
我做过的坏事，只往那大街上随便找个人，他都能说上三天三夜。这其中最天怒人怨的，大抵就是我借父皇之权势，强令英国公世子楚岳做了我的王妃。
英国公世子楚岳，是我大庆战神之子，年轻一代的翘楚，庆国未来的希望。
他是所有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却叫我折了翅膀，断了前途，毁了名声，余生只得文不成武不就，受那妻德约束。
其实算来我与楚岳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八岁那年，母后千挑万选，指他入宫做了我的伴读。
楚岳长我三岁，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但他的大名即使我深在宫中都有所耳闻。据说当朝太傅与他谈论，言毕时朗声笑道：“此子天资聪颖，诚有福也。”
我记得我在父皇的侧殿中第一眼见他时的惊艳，他生着一张绝无仅有的俊脸，天人之姿，气度非凡。我想他若是个女子，怕是比父皇新得的那位什么西域第一美人更加美艳。
瞧，我那位声色犬马的父皇与他说话时，都稍稍端正了姿仪。
我心中对这个即将陪伴在我身边的人甚是满意，却见他一抬眉，直直望进了我的眼里。
那眼神里似乎含着一种笑意，有种经年累月的熟悉。
我向来不爱读书，楚岳入宫之后做的最多的事，便是替我收拾烂摊子。
比如十岁那年我把辣椒油滴在夫子喝的茶里，然后楚岳低声下气向夫子道歉。再比如十二岁那年，我把辅国将军家的少爷打了一顿，然后把锅甩给了楚岳。
我听说因为后面这事，楚岳被长辈上了一顿家法。可他回宫时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想要扒开他的衣服一探究竟，遭到了他的无情镇压。
二
从小到大我闯了数不清的祸，几乎每回都是楚岳给我兜的底。而即使我这般作天作地，楚岳也依旧待我极好。
除了母后之外，甚至我嫡亲的太子皇兄都不如楚岳待我好。
这个认知，在母后仙逝以后显得尤为清晰。
父皇与沉溺声色，皇兄醉心权势，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母后的生死和我的喜怒哀乐。
唯有楚岳，他在每个圆月当空的夜晚陪在我的身边，瘦削却有力的手臂将我揽在怀中，温声道：“殿下望着星空，皇后娘娘也在望着殿下。”
我伏在他的怀中，无声流泪，声音漂浮破碎：
“楚岳，你要一直陪着我。”
十五岁那年，父皇封我为辰王，将宣平侯府的的大小姐指给我做了准王妃。
只是这位侯府小姐，她喜欢的却是楚岳。这也没什么稀奇，这庆都里但凡没成亲的小姑娘，谁不想嫁楚岳，他有钱有权有势还有貌有才有德。
我也没想过要娶谁，这世上能以平常心待我的只剩一个楚岳，我情愿被他成天说教，也不想同那些几副面孔的女人处上片刻。
那位侯府小姐与我大吵了一架，我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自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她气急败坏之下，也不顾楚岳在场，指着我直骂：
“楚岳会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他总有一天要同你分道扬镳。你这样的废物只会脏了他往前的路。”
她的话像是巨石一般压在我心头——纵使楚岳陪伴我多年，可我们总有长大的一天。我一想到楚岳有一日会离我而去，心中像是捂了一块寒冰。
我从不敢告诉楚岳，我喜欢他，不是手足之义，乃是儿女之情。
我白了脸，却冷笑着说：“楚岳无论要去哪里，这天下终归姓贺。”
三
天下姓贺，所以哪怕我的父兄皆无心勤政为民，却依旧渴望牢牢把持着权柄。皇家最忌惮权深势重之辈，功高震主之流。而这两样，英国公府都有。
留宿宫中的某日，我无意间撞见了皇兄与暗探的会面，我才知道，我的父兄已经对楚岳存了杀心。
我也才知，楚岳之父，昔日大庆的战神，原来竟是死在这不见硝烟的战场里。
纵使我的父兄并非仁君，我却知道，他们口中的英国公府拥兵自重，恐怕并非虚假。
英国公府忠于天下百姓，忠于苍生黎明，而非仅仅忠于君。
他们一边是我的亲人，一边是我的心上人。
我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年满十六之后，楚岳不用再陪侍在我身边，那日朝堂之上，丞相请父皇为楚岳与其女赐婚。
他说，二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父皇与皇兄面色深沉。丞相话毕，不待父皇表态，我便道：“我不同意。”
我望着楚岳，他立在另一侧，锦服玉冠，华表不凡。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心悦世子，欲与世子结契。”
楚岳长眉蹙起，未曾言语。丞相气得老脸通红，手都在抖：“辰王殿下慎言！殿下与世子同是男儿，焉能如此！”
我虚虚咳嗽几声，道：“喜欢便是喜欢，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还是说丞相觉得我皇后嫡子的身份配不上世子吗？”
“我生来就是个病秧子，这些年都是世子陪在我身边，我是离不得他半步的。世子若真与丞相之女成婚，大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携妻去辰王府为我吊唁了。”
满朝文武都没想到半路杀出我这么个程咬金，在皇帝面前以死相逼。但我知道，父皇一定会同意。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震惊之后眼中只余算计。
“楚世子的意思呢？”
“臣，谨遵圣命。”
楚岳的声音清冷，一字一字落在我耳尖。
他没有反对。
四
我与楚岳结契时是百花开尽的秋日，庆都万人空巷，百姓齐聚在辰王府前，却不是为我庆贺。我拉着楚岳往里走时，甚至看见他们神情悲愤。
想来，恐也无人真心祝福我们。
我撵走了所有的宾客，独自走进洞房。楚岳大刀阔马的坐在喜床上，端着一盏茶，闲适得仿佛不过是个平常日子。
可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久，他才说道：“殿下好胆识，如此，英国公府彻底被掣肘了。”
他与我一同长大，又那般聪慧，我的这些心眼在他面前根本藏匿不住。
我却从未看透过他。
我突然有些委屈，红着眼道：“是，没错，我就是帮着父皇兄长算计你，算计英国公府，毕竟他们是我嚣张跋扈的底气。比起荣华富贵，一同长大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呢！”
实在太过生气，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我腿一软，砸在楚岳怀里。
他一手扶在我的腰间，一手有节奏地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那样，直到我缓过气来。
我爱慕他这件事被宣之于口，如今这般姿态便徒生尴尬，我手脚并用想将他推开，却被他半推半抱放在大红的褥子上。
“我让你受了这等屈辱，你又何必救我，索性放我死在这里。”
那知他唇角一弯，烛火微弱，看不出他带着什么样的态度。
“臣陪伴殿下整整八年，殿下如今是臣的夫君，臣更应该照顾好殿下。”
他神色平常地说出这话，我一时有点怔愣，呆呆地望着他，眼角却瞄见窗外一闪而过的冷光。
我恍惚中想到了什么，推开窗，院中是夜色溶溶，玄衣黑甲的兵士并肩而立。
是英国公府的军队，他们围住了王府。
楚岳，反了。
五
我许久不曾见过楚岳了。
那夜他离去时，我拉着他的衣袖，喉头哽咽：“楚岳，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可他拂开我的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庆宫沦陷，皇城戒严，隐约听见城中百姓欢呼雀跃。于他们而言，皇帝正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天下太平。
辰王府还保持着大婚时的样子，放眼望去红得刺眼。府中安静极了，仆人们不知是被杀了还是被收押了，那些冷肃的士兵从不同我说话。
我出不去，便亲手将那满目的红色一点点地拆卸。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被我拆下来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入夜时，我就着烛火将它们点燃。
火光冲天，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暖。
九月廿四，伺候我的仆人们被放了出来，哆哆嗦嗦将我请上了马车。一路上百姓热火朝天，我从他们口中得知，明日是楚岳登基的日子。
庆国还是庆国，不过皇族换了个姓，我的父兄只怕凶多吉少。
我被带到了紫宸宫，天子的寝殿。
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张圣旨，一张册立我做贵妃的圣旨。
我逼楚岳做我的王妃，他让我做他的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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