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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第十期馨主题【悬疑推理】
刘小伙家今天可热闹了,平时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他们在看啥呀?我好奇地爬上墙头,骑在那个我平时就爱骑在那里吃饭的豁口处,向小伙家院子里张望,边看边吃着剩下的半碗饭。
刘小伙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长得又瘦又小,嘴巴上光秃秃地没长胡须。他说话尖声尖气,像个没变声的小孩儿,一双弯眯眯的眼晴像是看谁都在笑。山村里所有的人都叫他刘小伙,他答应得很干脆,时间久了,很多人都忘了他的名子,也不知道他自己还记不记得。此时,刘小伙正笑呵呵地给进到他家院子里的人发糖递烟,一边发一边嘴里念叨着:“呵呵,好事喜事,俺侄子找到俺了,有人给俺养老送终了……”。
屋门旁果然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高高大大,脸颊消瘦,眼圈有些发黑,眼神似笑非笑,唇上的两撇小黑胡子有些往上翘。他夹着一支粗大的卷烟,正在一口一口地猛吸着,夹烟的手指泛着黄色。
我把吃空的饭碗往墙头上一撂,直接翻进了刘小伙家的院子里讨糖吃。
刘小伙的侄子没来几天,就和村里的小孩子们混得很熟。他不爱干活儿,就爱到处溜达,还特别爱抽烟,爱讲故事。他讲的都是山外的故事,小孩子们听着新鲜,就特别爱听,天天围着他听故事,跟着他到处跑。我听他讲故事的时候离他远一些,不会围在他跟前,他身上的烟味太刺鼻了,那粗大的卷烟不是叼在嘴上,就是夹在手上,人不离烟,烟不离人。不知道是谁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大烟鬼,太会起了,他的黑眼圈儿和黄手指,还有瘦塌的脸,哇呀!说他是烟鬼王都不为过。
在听故事的孩子群里,有个比较大的女娃子叫小双,她长得好看,个子又高,因为智障没上学。大烟鬼对小双特别好,每次都让小双坐在他身边听故事。小双的缺心眼儿常常体现出来,她动不动就偷他爹的卷烟送给大烟鬼,被他爹发现后,气凶凶地追到刘小伙家,却见不到小双的影子,小双早被大烟鬼藏到小黑屋里,那个套间没窗子,里面堆着杂物,地中间还有个菜窖,我看见过刘小伙往那屋里倒腾过白菜。
大烟鬼好吃懒做,油嘴滑舌,村子里的大人都不待见他,还常鼓动刘小伙管教管教他这个侄子。刘小伙脾气好,每听到别人说他侄子的不是,就乐呵呵地应上几句:“不碍事,家里不缺钱,养得起他,能给我养老送终就行……”。刘小伙的老伴可没有刘小伙的好脾气,她本来就有晃头病,大烟鬼来了以后,她的头晃得更厉害了,像个拨浪鼓似的,骂起刘小伙来话不成句,听着特搞笑。
这天,刘小伙家院子里又吵吵起来,我赶紧端着饭碗骑上墙头。刘小伙的老伴又在晃着脑袋骂他:“你个、贱、贱、贱骨头!养、养,养个白、白眼狼……”
“是养个大烟鬼!” 听她半天也骂不全乎,我急得喊出来。
老太太晃着头转过身看向我,我赶紧把碗里的饭粒扒啦出一些丢到地上,喂她家那几只围在墙根儿仰视我的鸡。刘小伙趁机背着箩筐蹿出了大门,他又上山去采野货了。
村里的大人都说刘小伙可有能耐了,挖到过八品叶的老人参,拣到的鹿角卖过好多钱,早年还挖过金子呢……也不知道村里人说的这些是真是假,我看着也不像啊,刘小伙的老伴耳垂上有耳洞,都没戴金耳环,用比牙签还细很多的棍棍穿着,好难看。
我上学了,没有太多的时间听大烟鬼讲故事了,上学放学路过他家大门口,都站住向院子里瞄一眼。有时会看见小双跟比她矮半截的几个小孩子仍在听故事。大烟鬼看见我就会招手让我进去,我扭头就跑,书包啪嗒啪嗒地撞着腿。我不愿意搭理他,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心里怕他。
小双长到十七岁的时候被大烟鬼给娶了。她傻呵呵地乐着,喜婆把红盖头蒙在她头上,她就给掀下来,眼睛闪着火花直勾勾地盯着大烟鬼不离开,就像是鬼迷了心窍。小双爹娘虽然不待见大烟鬼,也没反对这桩婚事,自家的娃有缺陷,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挑个啥哩。
刘小伙家添人进口又多了个吃闲饭的,刘小伙到没啥,还是从前那副乐呵呵的样子,他老伴的骂声可就更高了,整天响彻屋里屋外,喂鸡喂鸭时也要指桑骂槐地骂上几句。
记不清是从哪天起,大烟鬼不再给小孩子们讲故事了,他们家平时敞着的大门也关紧了,不让小孩子们进去。院子里的叫骂声也听不见了,大烟鬼也不像从前那么懒了,他扫院子,拾掇园子,把后菜园子的地都栽种上了烟苗。人们都说大烟鬼结婚后务正事了,知道日子过了。
我虽然老大不小了,还是改不掉在墙头上吃饭的习惯。小时候坐在院子里吃饭,那些馋嘴巴子的鸡,总是乎上来死盯着我的碗,有饭粒掉落在身上,它们就没羞没臊地扑上来抢,叨得我生疼。后来我就骑到墙头上去吃饭,即躲开了鸡们的骚扰,又能看风景看热闹。现在不能再骑墙头了,那样不雅,但我还是可以偏腿坐在上面的。
有一天傍晚,我又坐在墙头上吃饭,见大烟鬼在他家前园子的菜地里挖土,挖了很深一个坑还在不停地挖。真是有病!平时懒得跟什么似的……大烟鬼挖一阵子,就直起腰四面八方地看一圈,他见我吃着饭看着他,冲我鬼迷三道地笑着喊:“喂,快下去吧,坐那么高吃饭,风大会煽了舌头……”
“我乐意!你搞什么鬼?挖坑埋自己呀?白瞎那些菜了!”我反击完就赶紧跳下墙,不想再跟他废话。
没过两天,一个消息在小山村里炸锅了,刘小伙和他老伴失踪了。大烟鬼哭丧着脸跟村长说,他叔进山采野货没回来,他婶子跑去找,也没影了,他没进过山,怕迷路,恳请村长带人帮忙找人。
不应该呀,刘小伙是个山里通,不可能迷路走不回家呀,那是被野兽给吃了?再或者是摔下悬崖了?人们猜测着,疑惑着,跟村长进山找人。
一天,两天,连续找了三天什么也没找到。野兽把人吃了也得吐骨头吧?鞋子衣服也总该留下一只半片的吧?怎么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呢?真是出鬼了。有人就怀疑老俩口是不是让大烟鬼给害了?村长也去刘小伙家看了,未见异常。于是人们又觉得刘小伙也许是发现了大人参,躲在哪个隐秘的山洞里,等挖完参自己就回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个大活人就像似人间蒸发了,不见回还。大烟鬼找过村长两次,村长摇头叹气地让他再等等,说找了好几天都不见,深山老林子里丢两个人,实在是不好找啊!于是又有人说这该不是撞鬼了吧?鬼抢人才会毫无踪迹的……
我最怕鬼了,一听人说闹鬼,头发直往起竖,再也不敢坐墙头上去吃饭了。我不敢看刘小伙家的院子,想起他家那个堆杂物的小黑屋就更害怕。大烟鬼的黑眼圈越发显得黑了,离远看他那个瘦脑壳就像个骷髅。我甚至在心里认为大烟鬼就是个索命厉鬼,他迷住了小双,杀了他的叔叔婶婶,把他俩给吃了。哇呀!他会不会最后把小双也杀了吃掉呀?没啥吃的了再杀邻居,杀掉全村子的人……我用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瞪着眼睛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了一夜,鸡叫了,我把头伸出被窝,大口大口地张嘴呼着气,眼皮沉重地合上睡了过去。
白天睡多了,晚上继续睡不着,睡不着就要胡思乱想,以前听过的鬼故事排着队钻进我的脑子。鬼天气也及时地配合着上演恐怖剧。起风了,风从山谷里刮过来,吹得树枝一阵阵尖叫;倒挂在园子围栏上的水桶被风吹得叮叮叮当当响,有一只被吹落到地上,满院子打滚儿发出更大的声响;咔嚓一声惊雷伴着闪电,点亮了黑漆漆的夜,电光中的物体惨白僵硬。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那一瞬间的白昼,一个黑影立在墙头上!就是我骑在那里吃饭的豁口处。我惊厥地坐起来,闪电之后的黑暗蒙住了我的眼睛。又一道闪电牵动着咔嚓的雷声赶来,墙头上那个黑影还在,比之前高,在电光消失的前一秒,直挺挺地落进刘小伙家的院子里。小伙家的窗子没关严,发出玻璃被震碎的声音,似乎还有木板被吹翻的沉闷声和开门的吱嘎声……啊地一声惨叫,揪紧了我的心。我把被角塞进嘴里咬住,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冷汗唰地一下钻出来。
大烟鬼死了,死在昨天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他倒在院子里,身体后仰,脑袋垫在一个五齿钉耙的齿尖上,流了一大滩的血。他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像是痛苦,好像受到了惊吓。他媳妇小双躲在门后,两手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嘴里颤颤瑟瑟地重复着一句话:“鬼,有鬼啊!鬼,有鬼啊!” 说着说着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她在笑!她疯了。
刘小伙老俩口失踪了还没找到,他们的侄子又死了,侄媳妇由傻变疯,叨叨有鬼,小伙家立即被村里人视为凶宅。小双被她爹娘接回了娘家,大烟鬼的尸首停在院子里,还保持着死前的姿势,蒙了白布,有人看守,等着公安的人来检验。说来也怪,那夜雷电交加,大风呼嚎,却不见有半滴雨点落下,就像一个假哭的人,只有哭声哭相,没有眼泪一样。
我又想起墙头上那个黑影,是人是鬼?去刘小伙家院子里干嘛?大烟鬼胆子不小,咋还给吓死了呢?不对,是钉耙扎死的。还是不对,是被吓倒被钉耙扎死的。什么东西让他那么害怕?真的是鬼?真的有鬼?这鬼跟他有仇?我想得头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公安的人来了,还带来两条大狼狗。围观的人都被挡在大门外。一个戴眼镜的女警在大烟鬼的尸首旁蹲下来,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掀开白布,翻看死者的伤口、手指、脚部……一个男警做着记录。验完尸,大烟鬼被抬走了。
牵着大狼狗的男警把绳套解开,那两条狗满院子嗅着,一条钻进了屋里,另一条呼地一下扒到墙头,正和扒墙头看热闹的我打了个照面,吓得我踩翻凳子摔到地上。那狗头在墙头的豁口处猛烈地嗅着,发出吱吱的叫声,男警立即跑过来查看,给那地方拍照,还收集了一些土装进密封袋。钻进屋里的另一条狗发出狂叫。一个男警喊村长,让他找人带工具进屋……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两个,还有没有?”
“是刘小伙和他老伴儿!”
“这保准是他侄子干的!”
“唉呀,好臭啊!”
“……”
乱哄哄地一阵吵嚷,让我想起两个多月前,大烟鬼在他家菜园子里挖坑的事,想起他家小黑屋里的菜窖,天呀!怪不得家里有菜窖还要再挖一个,是为了埋人啊!天杀报应的,害死亲叔,亡魂回来索命了吧?我看见墙头上的那个黑影是刘小伙的魂儿?也不咋像呀,鬼魂还用翻墙么……
刘小伙和他老伴儿是被勒死的,尸首被扔进小黑屋的菜窖里,填埋菜窖的土,正是菜园子里的土,土里还有烂菜根子。
刘小伙家没人住了,成了空房,成了凶宅。黑洞洞的窗户上,被震碎的玻璃像野兽的牙齿,风一吹发出鬼叫;院子里凌乱不堪,鸡鸭们也不见了踪影,整座房子死寂得像一座坟墓。
我开始做噩梦了,梦见大烟鬼用裤腰带死死地勒住刘小伙的脖子,刘小伙翻着白眼儿吐出了舌头;梦见大烟鬼一拳打晕了刘小伙的老伴儿,又把她掐死;梦见大烟鬼翻箱倒柜地找金子,找钱,还回头阴森森地瞪我,冲我喊:“别看!”;梦见墙头上的那个黑影吐着血红的舌头向我扑来……
黑影,那个黑影到底是个啥东西?
我吵着嚷着让爹爹搬家,爹说:“搬家?你当是搬你坐的小板凳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又没有害人,鬼找不到咱头上。”
“可是,可是真的有鬼呀,我都看见了……” 我把看见墙头上有黑影的事跟爹爹说了一遍。
“你个浑娃子!咋不早说咧?”
“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嘛,说不准还是幻觉咧。”
“知道是没看准,那你害怕个甚嘛?好好睡觉咧。”
我哪里睡得踏实?常常是没睡多大一会就激灵一下醒了,然后就支楞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野猫嚎叫,我都怀疑是被鬼掐了,接着掐猫的那个鬼变成了黑着眼圈的大烟鬼,鬼又变成黑影,掐着大烟鬼的脖子……
其实大烟鬼不单是钉耙扎死的,他是受到极度惊吓,后退时脚绊到鸡食盆子摔倒了,头正好磕在耙子尖上才扎死的。村长说的。
什么东西能把他吓成那样啊?还不是见鬼了,我坚信有鬼。
人家都说想什么就来什么,我终于把鬼给想来了。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无风无月也无星,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呀!我怕下雨,临睡前去关窗户,习惯性地往刘小伙家那边瞟了一眼,见那院子里有亮光,还有呜呜咽咽的低泣声。我吓毛了,赶紧跑去叫醒爹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一个人跑出去看的。爹领着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墙根下,他踩着凳子扒住豁口往那边看,看了不到五秒钟,忽然跃上墙头跳到那边的院子里。我紧跟着爬上墙头,就见那院子里烧着一堆火,爹把一个黑衣人按倒在地上。爹冲着我大喊,让我拿绳子给他。
“大叔,我不跑,别绑我。”那人一点都不挣扎,说话的语气也很平和,不像使诈。爹慢慢地松开手站起身,那人翻身跪在快要燃尽的火堆旁,把手里攥着的一沓黄纸一张张地续进火里,那火又燃旺起来。那人没再发出哭声,眼泪在脸上流着,挂在下巴上嘀嗒落下,像雨天房檐上的水珠。
爹点着一根烟吸着,待那人烧完纸钱要带他去见村长。
“大叔,俺不是坏人,俺是刘胜的侄子,俺叫刘小泉。本想今晚祭奠一下俺叔俺婶子就走,被您给撞见了。”
“刘小伙的侄子?那大烟鬼是谁?你咋不去跟公安说清楚?”
“俺,俺害怕,俺不想招惹麻烦,反正大烟鬼他也死了……”
“大烟鬼是你杀的?”
“不是呀大叔!他是被俺给吓死的,他把俺当鬼了,他没想到俺还活着。”
我算是听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才是刘小伙的亲侄子,大烟鬼是个冒牌货,难怪他对刘小伙老俩口下得去手,不是亲叔亲婶呀 !
爹让刘小泉在俺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领他去见村长,他们一起去了公安局。
我手拄着下巴,想这事情的前前后后,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刘小伙的侄子刘小泉,从小与他叔分开,多年没见,只有书信来往。刘小伙因为膝下无子,多次要求侄子到他身边来,刘小泉孤身一个,工作和生活条件也不怎么好,就同意投奔叔叔。这件事刘小泉对和他混得一样差的铁哥们大烟鬼说了,还显摆他叔挖过人参挖过金子,多么多么有能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样是没什么亲人,生活落魄的大烟鬼心生歹意。他在送别宴上灌醉了刘小泉,又恋恋不舍地十里相送,行至桥中央,把刘小泉推下桥去,掉进浪急水深的河里。一个醉汉落入深水,必死无疑。大烟鬼便代替了刘小泉,心怀鬼胎地来到刘小伙家。
真的假不了,假的再怎么伪装也会露出破绽。刘小伙最终还是识破了大烟鬼这条披着羊皮的狼,惨招灭口。
刘小泉命不该绝,被一个打鱼的老翁救起,只可怜他被水流冲击时脑袋撞上礁石,伤及失去了记意。救他的老翁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干脆就收刘小泉做了自己的干儿子,两人相依为命,一过好几年。后来刘小泉的脑袋又遭重创,反而重拾记忆,他想起来他叔刘小伙,想起大烟鬼,想起那顿酒和被推下桥去……
刘小泉辞别老翁,急火火地赶往他叔刘小伙家。他在村口打听他叔住址时,从村中小童的口中得知他叔婶失踪的消息。他看见大烟鬼出入在他叔家,想到了自己被代替。他不相信叔婶失踪了,大烟鬼即然能把自己推进河里,就也能对叔婶下死手。
刘小泉不动声色,白天藏在林子里,晚上悄悄地出现在墙头上,他跃进院子,想蹲窗根听听动静,没想到正和出来的大烟鬼撞上。大烟鬼对刘小泉是何等的熟悉,借着窗户里射出的灯光,他认出了惨白着脸的刘小泉,他觉得这是冤死鬼向他索命来了,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绊,重重地倒了下去。五齿钉耙要了他的命,也是被他害死的“怨鬼”要了他的命,更是他心怀鬼胎,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我盼着爹爹快点回来,我想知道我的判断与真相偏离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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