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读」：《金瓶梅》

作为一本自出世以来便绵延不断直传至今的古代小说，《金瓶梅》的名气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那些语文课本里标记出来的古代名著更大。那些语文课本里标记出来的名著，比较使人耳熟能详的有《拍案惊奇》系列、《儒林外史》、《聊斋志异》等等。

然而，在未看此书之前，先听到的是语文老师对它的定性评价，大致意思是说它充满了封建腐朽思想及低俗描写，可以说是一本黄书。至于它怎么个封建法儿腐朽法儿低俗法儿，是轮不到我们去鉴定的，因为不知道在哪里可以看到这本书。

最近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断断续续的读完了这本古代半文半白历史小说，累计用时四十多个小时，总算建立了对该书的初步印象。总计一百回章节，用四十多个小时看完，只能算是粗看，很多细节也记不大住，只保留对故事梗概的粗浅记忆。

一、故事梗概

这本书的写作背景与《水浒传》有极大关联。武松之兄嫂潘金莲因色攀扯清河县地主西门庆，协同王婆共谋杀死亲夫武大，又联合西门庆勾结官府将武松发配外地充军，自此嫁入西门庆家当做第五个老婆。西门庆的前四个老婆依次是吴月娘（正房）、李娇儿、孙雪娥、孟玉楼，此后又有一个李瓶儿（排第六）。潘金莲嫁入西门府中之后，跟前的使唤丫头（兼任通房丫头）名叫庞春梅。

《金瓶梅》此书便是抽取潘金莲、李瓶儿和庞春梅三人名中各一个字而得名，读者很自然得能猜得到她们三人是本书的主角。

但实际上，本书主角并非她们三人，着墨最多的当属西门庆，从第一回登场直至第七十九回暴毙身亡，几乎都是围绕他而展开故事。

第七十九回是本书的分水岭。此之前是西门庆的事业发达阶段，他巴结当朝宰相蔡京，直至担任县衙掌刑，最终达到仕途巅峰。书内日常主要就是西门庆家内六个妻妾以及丫鬟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争宠斗艳，贯穿本书始终。西门庆此人对性事极为热衷，毫不掩饰的利用各种时机与自己的妻妾行房或者与别人的妻妾通奸，从来不加节制。在所有性生活描述中，尤以与潘金莲之间的性生活描写最为详细，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皆进书的程度。最后，西门庆因为性事过度透支身体暴毙而亡。

西门庆死后，紧接着便是他的大家族树倒猢狲散的过程。没有了灵魂人物，往常来往走动的官员和有钱人家便立即转换了态度，于是在正房吴月娘的尽力保持下，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西门庆所有的妻妾中，李瓶儿先于西门庆而死（因所生的西门庆唯一的儿子死亡而郁郁而终），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及丫头庞春梅，都被正房吴月娘或主动或被动打发出门，逐渐凋零。潘金莲被武松返回清河县所杀，庞春梅嫁入官宦人家成了正房太太，孙雪娥流落到其手下受尽折磨自缢而死。其余人等略过不提。

值得一说的是西门庆的女婿陈敬济，因父家中落而得西门庆收留，事实上成了他倒插门的女婿。在西门庆家中，常与潘金莲那个淫荡妇女蝇营狗苟，做些龌龊之事。西门庆死后，潘金莲被卖出，陈敬济也算多情，居然想方设法筹措银子尝试买潘金莲，只是没有成功。后家道中落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幸得发家后的庞春梅提携而时来运转，但转眼即被内讧的家人提刀杀死。

到了结局部分，几乎每隔几段就写死一人，最终活着的，仅剩吴月娘及西门庆的跟班玳安等少数几人。那玳安与月娘战乱后返回清河县，改名西门庆，与月娘了此残生。全书就此结束。

二、主要印象

排第一的自然是本书的性事描写。《金瓶梅》这本书之所以出名，不在于它所呈现的故事多么吸引人，恰恰可能就是因为它细致入微的性事描写。不过，所谓的细致入微，远不能用今人的标准和口味去衡量，因为它蒙上了一层古文面纱，更多的就需要读者去自我想象了。

举一个例子如下。

妇人连忙熏香打铺，和他解衣上床。西门庆且不与他云雨，明知妇人第一好品箫，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马爬在身边，双手轻笼金钏，捧定那话，往口里吞放。西门庆垂首玩其出入之妙，鸣咂良久，淫情倍增。

虽然是赤裸裸的性事描写，但如此的表达方式，恐怕没有一点古文功底，都不能体会其快感。诸如上述风格的床帷之事，在书中出现较多，不像绝大部分古书写到这个地方大都一略而过，《金瓶梅》绝对是个另类。

排第二的是全书充斥着腐朽的社会氛围。官员与富豪之间强强联合互相勾结，直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判成黑的，只要有钱有权，一切就都不在话下。可以说，在本书所描述的那个社会中，公权力与私权力之间没有界限，只要做了官掌了权，一切就自己说了算。我们不能说《金瓶梅》完全反映了北宋末年的社会现实，但多多少少可以透过这部虚构的文学作品管中窥豹，推测并了解一部分当时社会的风土人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红楼梦》也不见得完全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状。腐朽的社会风气，充斥于北宋末年的各个角落，处处给人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第三个，是社会伦理秩序的板结与混乱。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牢牢地禁锢着人们的身份，书中西门庆的几个妾室再得宠，也大不过正房吴月娘，甚至在西门庆死后，吴月娘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妾室们的命运，或卖掉，或赶出家门，妾室们没有半点自主权。吴月娘虽然厉害，但西门庆在世之年，她也只能乖乖听从西门庆的话，这就是所谓的妇为夫纲。在这种社会关系之下，西门庆可以任意的与妻妾们发生性关系，甚至把妾室和通房丫头（比如潘金莲和庞春梅）叫在一起发生关系。更加令人称奇的是，外头那些依附于西门庆的人，其妻妾也都随意的与西门庆发生关系。除此之外，西门庆还与优伶及年轻男性发生关系。如此混乱的关系局面，让我不禁感叹，古代封建社会在性方面的开放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现代社会，甚至比现代社会还更加夸张。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食色性也，正是因为动物们对性事的天然不可抗拒，才是人类繁衍不绝的原生动力。怎么去评价它呢？恐怕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第四个，是女性的命运在古代实在是悲惨。女性在古代可以被随意买卖，书中的丫头几乎都是穷人家过不下去被卖入豪门，或者被豪门驱赶出门卖给别家。无论是正房，或者是妾室，抑或是丫头，都免不了是这样的命运，而且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反映了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然而，女性地位有没有高的呢？当然也有。但是，所谓的高，几乎都来源于男性授权，是依附于男性的地位而谈地位的。

三、艺术评价

我不是文学评论家，水平也远远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到我在想，它为什么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比不上四大名著呢？仅仅是因为描写性事的篇幅太多了么？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四大名著里面，我看过原著的只有《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拿这两部书跟《金瓶梅》比较的话，也许在叙事结构和人物创造上，是完胜后者的。《金瓶梅》写来写去，主要人物无非那么几个，人物之间的关系也无非那么几种，描写的主题也非常有限。中间出现的那些个诗词倒是不少，只可惜我的鉴赏能力没那么强，无法给出鉴赏体会。

如果使用中华文化传统的是非善恶观念来进行评价的话，这部书连起码的以因果报应为主的传统封建价值观也没有。更像是一部猎奇的书籍，但不能把它定性为黄书。很多人以为《金瓶梅》被禁是因为关于性的描写过多，近似于一本黄书，实质上不是这样。被禁的原因主要因为它所传达的价值观有问题，而且其文字和故事的艺术水准也禁不起推敲。虽然整个故事是完整的，但其内在逻辑合理性毕竟远远比不上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呕血力作《红楼梦》，价值有限。

虽然它艺术上比不了四大名著，但至少与《拍案惊奇》系列等古代名著相比，应该是不相上下的，里面也出现了一些很精妙的古言哲理。尤其是有些情节描写的非常精妙，比如王婆与西门庆密谋如何勾引潘金莲上钩的那段对话，在本文的最后引用如下，以共享。

王婆道：“若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妙计，须交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西门庆道：“端的有甚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来商量。”西门庆央及道：“干娘，你休撒科！自作成我则个，恩有重报。”王婆笑哈哈道：“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这条计，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八九着。今日实对你说了罢：这个雌儿来历，虽然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会一手好弹唱，针指女工，百家歌曲，双陆象棋，无所不知。小名叫做金莲，娘家姓潘，原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卖在张大户家学弹唱。后因大户年老，打发出来，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与了他为妻。这雌儿等闲不出来，老身无事常过去与他闲坐。他有事亦来请我理会，他也叫我做干娘。武大这两日出门早。大官人如干此事，便买一匹蓝绸、一匹白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老身却走过去问他借历日，央及他拣个好日期，叫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拣了日期，不肯与我来做时，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天喜地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这光便有一分了。我便请得他来做，就替我缝，这光便二分了。他若来做时，午间我却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吃。他若说不便当，定要将去家中做，此事便休了；他不言语吃了时，这光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莫来，直至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以咳嗽为号，你在门前叫道：‘怎的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买盏茶吃。’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坐吃茶。他若见你便起身来，走了归去，难道我扯住他不成？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我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服施主的官人，亏杀他。’我便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针指。若是他不来兜揽答应时，此事便休了；他若口中答应与你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便道：‘却难为这位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施主，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做个主人替娘子浇浇手。’你便取银子出来，央我买。若是他便走时，难道我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我却拿银子，临出门时对他说：‘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他若起身走了家去，我终不成阻挡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待我买得东西提在桌子上，便说：‘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去，且吃一杯儿酒，难得这官人坏钱。’他不肯和你同桌吃，去了，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得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交你买，你便拿银子，又央我买酒去并果子来配酒。我把门拽上，关你两个在屋里。他若焦燥跑了归去时，此事便休了；他若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只欠一分了。只是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便着几句甜话儿说入去，却不可燥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你先把袖子向桌子上拂落一双箸下去，只推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便休了，再也难成。若是他不做声时，此事十分光了。这十分光做完备，你怎的谢我？”西门庆听了大喜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干娘你这条计，端的绝品好妙计！”王婆道：却不要忘了许我那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便得一片橘皮吃，切莫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干娘几时可行？”婆道：“只今晚来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过去问他借历日，细细说与他。你快使人送将绸绢绵子来，休要迟了。”西门庆道：“干娘，这是我的事，如何敢失信。”于是作别了王婆，离了茶肆，就去街上买了绸绢三匹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了玳安儿用毡包包了，一直送入王婆家来。王婆欢喜收下，打发小厮回去。正是：
巫山云雨几时就，莫负襄王筑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