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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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小女儿要出嫁了，舅舅却在到处拜托亲戚帮忙带话，自己想去参加婚礼。这是舅舅的第三个女儿，我们最小的妹妹。

小妹出生那天，舅舅在院子里听说又是个闺女，收拾行李就去镇里打工了，舅妈没有办法坐月子，也不敢让舅舅回来，在农村，生了三个闺女的女人，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家里人几乎都没见过小妹刚出生的样子，舅妈也只提过一次，那时的小妹，总是生病，我不知道这是实情，还是她在为送走小妹找理由，小妹满月的时候，被送给了隔壁村的宋婶。

宋婶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去世了，失了女儿的宋婶精神有些恍惚，宋叔听说了小妹的出生，就托人来问，要不要把小妹给他们家。这个要求现在看来很可笑，哪个父母会容忍别人来要自己的孩子，可对于那时候的舅妈，却是一根救命稻草，最大的女儿也才六岁不过，舅舅不在家，她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独自照顾三个女儿，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谁也不知道舅妈当时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最终她把小妹送去了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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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老了，人老了就开始反思人生，这种反思让他对这个女儿产生了极大地愧疚。其实舅舅当初是想过要回孩子，小妹五岁那年，舅舅酒桌上被人骂卖儿卖女，借着酒劲一冲动，去找了宋婶，没说两句话，就被推出了院子，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对着舅舅指手画脚，宋婶气不过，站在那开骂，农村妇女的骂街很是精彩，出口成脏又针针见血，舅舅经不住，一路小跑离开了，从此再也不敢招惹宋婶。

相比于舅舅对小妹婚礼的热心，舅妈倒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不参与也不多言。送走小妹之后，舅妈从不主动提起，有人议论，她也能躲则躲。舅妈从不和小妹见面，倒是常常去学校门口偷看，看到了也不去打招呼，一路目送，然后转身回家。

小妹考高中的时候，曾经回过舅舅家一次，那时候宋婶身体不好，家里的钱都用来看病还不够，宋叔整日发愁。不是特别难，小妹也不会去和舅舅开口，她求舅舅给她拿钱上高中，那时候舅舅前两个女儿，也都是升学用钱的关键，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的要更亲，舅舅和小妹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了，正在说的时候，大姐二姐推院门进来，手里拿着新买衣服的袋子，小妹一言不发，哭着走了，从此再也没见过舅舅一家，哪怕是赶集碰上，也是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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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农忙的时候就在家里帮忙，闲了就去镇里的饭店当服务员，赚的钱自己基本不留，都拿给宋婶攒起来，经历过辍学的小妹，多了攒钱的习惯，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手里有钱，我猜她是再也不想有求于人了。

小妹结婚的对象是在镇里打工认识的，小伙子家里条件不好，但是人肯干，对宋婶宋叔又孝顺，小妹很满意，商量婚事的时候，连彩礼也没要，这在农村是天大的事，听说了消息的舅舅，自己不敢找小妹，就拖了我妈去劝，现在农村的彩礼都二三十万，不要彩礼，不是让人觉得这姑娘是倒贴吗？妈妈经不住舅舅的唠叨，去了一趟宋婶家，回家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舅舅，“你当初该操心的时候不操心，现在人家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倒出来显摆了，你自己不敢去我替你去，让人家宋婶一顿埋汰，当初你为什么不给孩子拿钱上学，哪怕你和家里人说一声我们给凑凑也行啊，人家宋婶说了，小妹和你没关系，少操那个心。”

舅舅心虚，不敢还口，从此不敢再动让小妹要彩礼的心思，开始一心一意的准备东西，想着小妹结婚的时候，自己这个亲爹，怎么也是能去喝一杯酒的。这些年舅舅家的条件好了起来，他时常希望自己能有个契机补偿小妹，这种补偿，不只是对小妹，也是希望能磨平自己心里的愧疚。可是眼看婚期越来越近，小妹一点也没松口，她不让舅舅了了这个心愿，既不要他的东西，也不让他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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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婚礼日期定在两天以后，舅舅整天唉声叹气，家里的长辈们在一起商量，实在不行，就以我妈的名义，随一个大分子，毕竟我妈在宋婶和小妹那里，还算有点面子，也当家里人对这个孩子表示表示了，此时的舅妈依然一声不吭，舅舅急了，去踹了一脚，恨恨的怪她当初扔了孩子。

晚上的时候，舅妈偷偷叫我，求我带她去宋婶家，别告诉别人。我好奇，也不敢多问，陪着舅妈抱着一大包东西就往隔壁村走，尽管两村离得不远，但晚上的路仍是走的磕磕绊绊，舅妈一直在发抖，我以为她是冷的。到了宋婶家，宋婶宋叔在收拾娘家席的碗筷，小妹在扫地，看到舅妈来，他们都愣了，这么多年舅舅倒是三番五次的出现过，只有舅妈，自从送小妹过来后，就没再出现在他们一家人面前。

舅妈让我帮忙抱着她的东西，自己扑通一下跪下了，“小妹，妈这辈子对不起你，是妈亲手把你送出去的，说破大天来妈也是罪人，这么多年，妈不敢见你，你要结婚了，妈不配让你对象叫我一声妈，我不敢想参加婚礼，可是你是我肚子里掉下的肉，妈心疼你，闺女嫁人，娘家妈要给做套被子，妈一针一针给你缝的，我不求你原谅我，你就看在妈怀了你九个月，喂了你一个月的奶，你收下吧”，舅妈说的动容，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睛，宋婶刚要说话，舅妈冲她磕了一个头，把宋婶吓了一跳，舅妈继续说：“嫂子，你把闺女养大，你就是我一辈子的恩人，我没用，这辈子报答不了你，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那天到我们走，小妹也没来接我手里的被子，还是宋婶过来拉起舅妈，接过东西，但走的时候，我看见小妹背着我们，在抽泣。小妹的婚礼，家里人除了我妈谁也没去参加，舅舅喝了顿闷酒，舅妈什么也没说。

这么多年，村里人总是背后议论舅妈说她心狠，就连舅舅也会把这事挂嘴上，时不时数落舅妈，舅妈从来不反驳，她比谁都恨自己，可是重男轻女的环境下，没人帮一把的舅妈，没有经济来源的家庭妇女，如果没有送走小妹，也照顾不了三个孩子，那几年村子里的一个废弃防空洞，经常有女婴的尸体，出生没多久，没名没姓，就因为他们的性别辜负了家里人的期望，就在防空洞里安静的离开，他们的人生不过几个小时。

大姐生外甥女的时候，舅妈一脸紧张，看到姐夫一家人高兴地不得了，才放松下来，开心的和我说，现在大家都喜欢女孩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