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个仲秋的早上,昨夜寒冷的雾气还没散尽,庭院中一片萧瑟。我刚起床,正穿了拖鞋去开窗户,电话铃声就响起了。是刚回外婆家没几天的妈妈打来的。寒暄了几句后她停顿了几秒。然后她缓缓地说:“你――你外公他――去世了。”
我一下子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这个时候,窗也打开了,一阵刺骨的寒气迎面而来,呼呼地割过我的脸颊,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突然感觉我深陷在一个孤岛,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暗潮汹涌。“去世”这个词像一个魔鬼紧紧扼住我的喉咙,让我窒息和恐惧,且没有办法逃脱,我只能任凭它将我吞噬。
2
放下电话后,我却冷静得出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迅速收拾了东西赶往学校请假。约莫七点钟的朦胧时刻,路上行人很少,公交车上一直都静悄悄的。我一直盯着窗外,心里想:怎么今早的车开得这么慢。
从到学校至上早自习,我一直都愣愣的。过了自习课,我僵硬地走去办公室,讲过原因、写好请假条后,我才清醒过来,匆匆地赶往长途车站。此时街上已是人头攒动,没有谁知道谁发生过什么,没有谁看清谁脸上的表情。拿到车票,我抬头望向天空。天仍旧阴沉沉的,几片卷积云霸占着天空。不知怎么的,我的胸口也郁郁沉沉起来了。
3
上车时,一对爷孙在讲话,孙子做着鬼脸,爷爷憨憨地笑。我在后排找到我的座位,闭上眼睛听他们的谈话。随着笑声,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在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我被父母寄养在外婆家,虽然只有两年时间,却让外公外婆操了不少心。由于年龄尚小,我还不能上学,所以我整天都跟在几个表哥后面:上山下田、寻桃摘李、捉鱼钓虾,简直是无“恶”不做!但外公外婆拿我没办法,他们只得在夜幕降临时,站在屋外一遍一遍大声地呼唤我回家,然后我就在某个山头或者某个田地大声地应一声,就深一脚浅一脚并带着一身泥回家去。屋里的白炽灯亮了起来,外公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等我。他一看见我就总是摆出一副威严的气势来,但他一张口,语气就变得无奈和宽容了。
他说:“乖孙女,你明天就呆在屋里吧,你要什么吃的和玩的外公都给你买!”
每次我都点头说好,但一觉醒来准会把我的承诺忘得干干净净。
春草明年绿4
突突的汽车发动声将我拉出了回忆,我转过头望向窗外,身边的高楼开始后退,不一会儿,车已经驶离城市了。远处的山铁青着脸,有几处农家的烟囱徐徐冒着白烟,几片枫树叶也随着风渐飘渐远了。四周庄严肃穆。
我斜靠着座椅,感受到心一寸一寸地向下沉,耳边呼呼的风声掀起记忆。
刚满七岁,父母就把我接回了城里上学。但父母工作很忙,我所读的小学离家也比较远,父母便把外公从乡下请来接我上下学。每天放学,我都会在二楼走廊张望等待外公的到来。大多数时候,第二次铃声一响,外公就会出现了。于是我就背着小书包急冲下楼,等我随着人潮走到大厅门口时,外公也就到门口了。他总是能一下子在人群中找到我然后一把拎住我的书包,这让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奇妙的魔法。紧接着我的口福就来了,爆米花、冰淇淋、巧克力什么的外公从来不吝啬买给我。那时的外公,两鬓还是青丝,脸上、手上也没那么多的皱纹,脚力很好,步伐轻快生风。
5
车到站了,我揉了揉头,眼睛又涩又痛。停在路边,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路了。走上一个缓坡,路两旁有野花开放,山雀偶尔短暂啼叫一声。我眼中蓄积起水汽,每多越过一个山头,心中的悲伤就越来越强烈。我不断加快脚步,生怕泪水决了堤。
路过一户人家,我想起外公吃饭时悠闲地剥花生米慢慢喝酒的模样;转过一方青田,我想起外公卷起裤管在田坎边垒土堵住水流的身影;望见欲落山头的夕阳,我想起外公坐在小板凳钓鱼时微眯的双眼……外公在割草、外公在播种、外公在挽柴、外公在烧火……一幕幕情景在我脑海中不断流转。最后,最后一幕,是在充斥着浓重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外公用枯瘦的双手端着一碗汤静静地坐着,两眼呆滞,脸上爬满憔悴。
他竟是那样老了啊!
6
敲锣吹奏的音乐隐隐传来耳边,高高挂起的方形灵旗在眼前狂舞。我索性一头向那红墙青瓦的房屋奔了去。快些吧!快些吧!最后一眼了!最后一面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让你去叫一声“外公”了!
我已经记不得我是怎样穿过喧闹的宾客了,我也不知我是怎样就跪在了遗像前,我只知道我哭嚎了好久好久,仿佛把我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尽了。我心中充满着悲痛与歉意:对不起啊,对不起,是我贪玩忘了回家,是我倔强不肯同您好好说一句话,是我明知时光匆匆却不好好陪您,是我不孝,是我不好……
7
在我的记忆里,每次我回乡下,外公都会去屋前的池塘钓一条他喂的最肥的鱼给我洗尘。在春天,他会在竹林喂狗时去寻一只笋子虫来做我的玩具。我也总是记得在青草离离、流水淙淙的山野中,有两双盼人归的眼睛,两个苍老的身影。
日光与月光互换,热浪与寒气交替。山与水悄悄说着故事,他们说啊: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春草明年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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