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地说，我为什么写作

我为什么写作？这对我来说，仍然是个严肃的问题。

我曾经说服自己，因为所修文科专业且毕业后总是从事文字相关的职业，所以随便写写倒是看家本事、不敢遗忘。或者，是我仍有些浪漫情怀、小资情结，总愿意将心中想法、生活点滴付诸笔端，享受着做文青的虚荣。

现在还坚持写日记的人，或者就是用笔写字的人应该很少了。我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一个人的夜晚，我在还不算昏黄的台灯下，摊开稿纸、握起钢笔，零零散散地记录下生活情绪、工作琐事。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被人问起我还有什么爱好的时候。我想了想，告诉他们我挺喜欢写作，还写日记、记随笔。热闹的聚会突然出现一阵沉默。幸亏有人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岑飞君以后可是要当作家的。从此以后，我再少有跟人提到我喜欢写作这件事了。

坦率讲，我钟爱的文学总是带着太私密、太隐忍的味道，它关乎情感、关照人生，除去短暂的喧嚣外，总有些酸涩、清苦。日本的厨川白村说“这是苦闷的象征”，我的零散的写作不再是喧嚣生活的分享，它是一场我与自己的私密对话，好多时候更是一出只有我个人热情登台的演出。

在这片文字王国里，我独自为王、孤芳自赏，记录所有点滴片刻的畅快，表达所有难以言说的情怀。我还是挺喜欢安静的人，我更觉得写作是更偏内向的爱好。我不知道其他认真写字的人是否也有同样感受，抒发的情感可以豪情澎湃，写下的文字认真字斟句酌，我们与内在的世界无限接近、却仍要小心翼翼地过着并不复杂的生活。

我记得十多年前，我的一位高中同学总在课堂上看着各种玄幻小说。他的其他学科成绩并不太好，唯有每次作文课上，他总是兴高采烈、洋洋洒洒就塑造一个个光怪陆离、奇幻诡谲的神奇世界。那时候的我虽不表示太多的赞赏，可是还是挺羡慕他能创造出这个侠客恩仇、书生情怀的浪漫世界。可老师却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先把你作文里的错别字先好好改改吧。我现在还记得老师批评他作文章法不对、逻辑混乱，或者上课总是偷闲看小说、耽误学业，他总是嘻嘻哈哈一笑而过。

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同学。到现在，我突然醒悟他用少年时期最精彩的想象，混杂着青涩的文笔，早比我们提前到达一个多么绚丽、美好的世界。我的学业成绩确实优异他太多，不过却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在睡前强打起精神，读上一段金庸的小说享受成人童话里片刻的喧哗热闹。

我读中文系的时候，身边的人总会问我：你们培养作家吗？其实读书的时候，有写作习惯的师生已经不多了。写一篇论文都是东拼西凑，真正的写作课上也再难看到能写出我的那位高中同学玄幻小说般的作品。后来，我的同学做了教师、编辑、记者或者改行投身金融业，却没有任何一人再以写作为业。或许，他们的工作中也需写总结、写报告。不过，我始终想着真正的写作怎么会与工作情境有关，它不仅要少几分匠气，至少还要多几份人间的温度吧。

太多时候，我感到自愿的写作是一场与自己的较劲，它会让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会让我对情节锱铢必较，对文字纠结反复。我像是患上了强迫症，总是不自觉地想还可以写些什么呢？我记录下不算太长、不算乏味的生活，重新审视身边的亲属朋友，考虑下亲情、友情、爱情。发现他们并非乏善可陈、面目可憎，他们平凡可亲、和蔼有趣。我提起笔记录下观看一场话剧、一场电影和阅读一本书的只言片语，会率性而起写下生活琐事和关于社会热点的评论感悟。

以前总想多写下文字，可以获得别人的肯定，该是多么兴奋的事，不过到了现在偶尔翻出曾经的文字，回想起记忆中点点，一帧帧画面在脑海中生动浮现，想着自己曾有的青涩迷茫，包括身边出现的事、经历的人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也许，真过了文思泉涌的时候了，现在提起笔来即使心中有万马奔腾，可常常觉得无话可说。我还是认为写作不光是靠灵感和勤奋的事情，它需要才华和天赋，而我想坚持写下去，总是期望于靠着自己并不算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有限的阅读准备。现在，应该没人再说“采风”了吧。不过当我玩心大起，想春游、想烧烤、想美食的时候，会美其名曰劝诫自己，去搜罗点素材、所以会说走就走。当我偷懒怠工时，我想着多翻几页书，多看几场戏，指不定也会发现惊喜吧。到了三十，我说服自己别再像年轻时候的思绪飘渺、感慨万千，我尝试着归纳提炼、精益求精，发现这番工作真比爬山涉水、皓首穷经辛苦太多。

伍尔夫在《自己的房间》里写：“A woman must have money and a room of her own if she is to write fiction.”（一个女人想要写小说，必须要有钱和她自己的房间。）我在想，在这个世界真正挚爱写作的人，又有几位能有条件如此矫情地生活呢？说到底，写作哪里可以挣钱养家啊，而且这得需要多大的自信，才能像王小波夸耀“我相信我自己有文学才能，我应该做这件事。”（《我为什么写作》）

最近，睡前读物是王以培的《水位139米》。这位行走的游吟诗人数年间在库区旅行，听当地的居民说家谱，讲传说，“阳光照亮笔尖，江水在笔下流动。我分明感觉到，这样的时刻真正是我生命中美好的瞬间。”世界真的好大，我也真想去看看。但愿有一天，我的文字也与这样的世界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