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倒是跳啊”
秧三儿叼着根三块一包的假利群,吸到烟屁股上也舍不得扔。他看到大楼最高层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摇摇欲坠,叹了一口气又狠狠嘬了一下烟屁股,扭脸儿呸掉。接着扯着过分嘶哑又异常兴奋的嗓子嚎了一声:
“你他妈倒是跳啊”
秧三儿一年前来到这座梦幻的城市,可这座城市跟他不太熟,他没有梦,只有幻。他是这颗如荔枝肉一般肥美甘甜的城市中一颗发臭腐烂的霉点。
秧三儿家乡在国境线上,群山环绕,交通闭塞,移不动也联不通。秧三儿爱看书,县志里说本县人杰地灵物产丰富。秧三儿每次看到这里都说放你娘的狗屁,这破地方种的全是麻叶子,全村就他家还插秧,所以村子里人都笑话他。都叫他秧三儿。
秧三儿不屑种叶子以及种叶子的人。秧三儿觉得这是害人的行当,做不得。可是村子里就秧三儿一个人有瘾,喜欢飞。秧三儿说飞的时候美极了,感觉自己是李奥纳多站在铁达尼号的船头,告诉全世界自己是世界之王。
秧三儿不喜欢那些笑话他的村民,他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偷了一大袋麻叶子,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跑了。
秧三儿从小就喜欢北方,他觉得那里有风沙,有峭壁,有北方女人滚烫的胸怀。它一想到这些就像奶酪上的苍蝇兴奋地直搓手。他想好了,身上这袋害人的玩意儿就是他要挣的第一桶金。之后他就金盘洗手,迎娶白富美,出任CEO。
可半个月过去了,眼前没有荒凉也没有戈壁。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像夏天的被褥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操,看错了,这他妈是南极星”
可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只有勉强把路走下去得过且过才行。南方的路到处都是艰难险阻,他的钱也花光了,叶子也抽完了。他觉得他要在路上完蛋了。他来到了这座城市。
秧三儿进了工厂,他到处跟人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他说进厂有什么意思,又不能一个月给一万,又不能给个副厂长当当,还不如做个全村唯一的插秧手。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一车间没文化的蠢货,活该他们做一辈子流水线。
十天之后秧三儿被炒了鱿鱼,厂长说听你讲的头头是道以为你有点水平,结果一个英文字母都不认识,你文化你马呢?
秧三儿不服,秧三儿就算飞叶子飞得死去活来都不服种叶子的人,他怎么可能服这破厂的厂长。
他觉得这帮打工仔没水平,他觉得有水平的人,应该都和非凡哥差不多。
非凡哥是秧三儿在学校门口认识的商务人士。
南海中学,秧三儿是一霸。当时他正在打劫一个中学生,非凡哥叫住了他。非凡哥一头利落的板寸,衬衫皮带紧身西裤,说起话来声若洪钟。他说小伙子,我观察你很久了。觉得你是个苗子。
秧三儿要的就是这句话。秧三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秧苗子,不是秧三儿。他家里族谱翻烂了都翻不到一个爱看书的人,唯独到他这儿嗜书如命。他不是苗子谁是?
非凡哥把他带入一个很大的会场,鼓励他加入自己的组织。非凡哥说勇敢起来,站在台上,你就是世界之王!
秧三儿觉得舞台灯光有点晃眼睛,他两条腿直打哆嗦,可他还是站在了台上。
对......
我是世界之王......
非凡哥说得对!
我叫秧苗子!去他妈的秧三儿!
全部不许动!
双手抱头!
全部人趴下!
秧苗子觉得有些奇怪,他不就改个名字没去登记,怎么警察这么快就来抓他。
秧苗子进去了,问啥说啥。秧苗子有了新名字,就决定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如实说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是传销,和非凡哥刚认识几天。他说我以为你们是因为我改名字所以要抓我。
秧苗子从里面出来后身上一个钢镚儿都没了,他攒着几十个毛毛钱买了一包利群,抽得他头晕。秧苗子不知道自己该干嘛该去哪儿,就一路走啊走,走啊走。一盒烟里面终于被他抽得孤零零剩最后一根。
秧苗子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夹起最后一支烟,左手熟练地接上火。他看到远处的高楼下面乌泱泱聚着一堆人。他也急着凑过去看,好像是楼顶上。秧苗子听到身边一直有人在说什么“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之类的话。
秧苗子想起来有一句古文形容这些人,叫何不食肉糜。他顿时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咋这么有文化呢。
秧苗子瞧不起路边这帮道貌岸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伪君子,他谁都瞧不起,他突然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你他妈倒是跳啊”
秧苗子忽然觉得风好大,刮得让他有些站不稳。他有些分不清楚刚刚那句话是他自己喊的还是别人喊给他的。
“是啊,我他妈倒是跳啊”
秧苗子踩了一个空,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飞,真正的飞。
秧苗字很高兴,他大喊起来:
“我是世界之王!”
除了这一声,秧苗子啥声音都没发出来,连吧唧一声都没有。
秧苗子跌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消失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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