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你

那时的我们，还太小，不懂得世间的疾苦本是常态，内心也就太悲凉了些。

——题记

（一）

很久，很久，感觉冬天那样漫长，寒冷干枯的世界仿佛无穷无尽……我盼望着春天赶快来临，然而冬天却好像一个惹人厌恶的泼皮，舔着厚脸，死活不肯离开。

其实，真正说道起来，我并不喜欢春天，可是喜欢不喜欢的并没什么所谓。我所期盼的不过是一点暖意，一丝慰藉。所以每每经过一棵树木，就会下意识地抬头瞧一瞧，盼望着能从一道道干巴巴的树枝上瞧出些许的绿意来。瞧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

守望了许久，简直要望眼欲穿的时候，突然涌入眼底的那只尖尖的嫩芽，简直让我以为自己花了眼！经过再三确认之后，我断定自己还未眼瘸，于是，兴奋之情油然而生。

按理说，这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毕竟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于我，是该好好庆贺一番的。我一面心里盘算着买几罐啤酒，再狠狠地买一堆平时喜爱吃的零食，一面步伐也很是轻快雀跃。

而这时候，我遇见了她。这年，她与我一样，十二岁。

该说是偶然呢，还是同类之间惺惺相惜的本能？擦肩而过本是寻常的，可偏偏与她擦肩的时候，我不只记住了这张脸，心里还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这咯噔，实在不是常事，因此惹得我甚是在意。我回转过身，望着她走远的背影，脑子里竟浮现出一句十分俗套的话“有缘自会再见”。想想这话不只是俗，还俗得有些肉麻，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二）

扪心自问，我现在这般行径到底算不算跟踪狂呢？大抵是不算的吧。我不过是偷偷地、远远地望着她，闲来无事，顺便将常走的便捷路线也改得稍微有些绕了，可年纪轻轻的，多走几步路才有利于身心健康嘛！

自从那次相遇，老天果然是不负我望的。都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只是不知，人为制造的擦肩，是不是也要苦了前世的我去扭断脖子。不过，且不论前世如何，想到今生的自己鬼鬼祟祟，一副不光明，不正大的样子，尽管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却总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说来惭愧，我已经不止一次地鼓足勇气想要靠近她了，只是，勇气这种东西常常是一而盛，再而衰，三而也剩不下什么了。然后，失败多次的我，默默地面对了现实，默默地成为了她背后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

好在，世间总有一些阴差阳错的缘分，才不至于因为我胆小的性子而错失了我们由相遇到相识的可能。大约缘分来得太玄妙，令我有些难以置信，因此我便私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三）

在相识之前，对她，我已有了些许的了解。如我当初所料，那咯噔的一跳并没有跳出差错，同病相怜的人，气味终究会有些相似，而那天她的脸色，也像极了我曾有过的失魂落魄。

或许相似的心总是最容易靠近，纵然相识并不算长久，比之寻常情谊，我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却是以光的速度踏山越水地相遇且融合了。

她第一次与我讲述她的故事的时候，我便发现了，一旦说起那个人，她的言语之间就会有种轻描淡写的漠然，好似这故事里的主角与她全然无关。可我知道，她的轻描淡写越是极致，那些过往的惊涛骇浪里，便越是隐藏着她曾经脆弱不堪的情绪。不过，这份情绪，她不说，我便不问。

“你知道吗？我恨他。”明明是该声嘶力竭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在悠闲地喝着下午茶。她这样说话的时候，我总会看着她，然后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恨一个人该是什么滋味呢？而这个人又是自己的父亲。

“应该……他也是爱你的吧，不然在电话里，他为什么一直要让你叫他一声爸爸？”我暗自期待着事情并不全如她所说的不堪。不过，在现实面前，安慰的话总是显得有些苍白。那个人，她所谓的父亲，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孩子了，可这孩子，不是她妈妈的，是那个女人的。

“那不过是他喝醉酒了，耍酒疯罢了。”与我不同，她从来不肯自欺欺人。

那个人，他已经许久不曾联系过她了。没有他在，她的日子就能有些安然平静的意味。尽管一个家没有男人的支撑总是显得有些单薄，可她宁要这样单薄的宁静，也不想面对他分毫。

“不说我了，你呢？”

“老样子，还远远地没进家门，就已经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了。”听完我的话，她静默了一会儿。

一阵安静过后，她问我：“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呢？”

“离婚？”其实这念头，我早已动过了。然而，仅仅是想象，我都感到那情景比之现在痛苦可怕百倍。所以我是宁愿看着他们吵架，也不想面对他们分离的结果的。可她家与我家，虽同是不和，毕竟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对，离婚。我的妈妈，她说，不离婚全都是为了我好，可你看我现在，哪里过得好了？她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呢？我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

我试着猜测，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肯离婚呢？因为爱么？因为爱她，也因为爱他？我想了许久，最终涌上心头的是一个更加令人心碎的结果——是因为恨吧？因为恨他，所以不肯退步，绝不成全。

思及此，我不再言语半分。原来，她早将一切都已看透。可看透了，又如何，我原以为她是不肯自欺欺人，到头来竟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她的世界，无处藏身，只有身披铠甲，迎难而上了。

（四）

荷尔蒙的味道，似乎充满了校园的每个角落。这一年，我们一起十六岁了。

晚上，我们漫步在操场，她正安静地走在前面，突然回头对我说：“我想谈恋爱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电击了几秒钟。

“你不怕吗？”对于有着家庭阴影的我们，我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有这句话了。

“怕！”她对着我淡然的笑。

我看着她淡然的笑容，感受着她的勇敢，为她庆幸着，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感伤。

“终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的。”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久久环绕着。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了有她在的日子。好像我们的生活这么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就能够到达死亡的终点了。

“那你可要好好加油啊！”我强扯出一抹微笑，佯装镇定。

大概是操场的灯光太暗，也大概是她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顺利地将自己失落的情绪掩饰过去了。

很快地，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她一直都很好，有很多的男生追她。所以，恋爱这种事情，只要她想了，是不愁找不到男朋友的。

我渐渐地，学着回避，学着隐藏，以免作为灯泡，在发光发热的时候太闪亮，打扰了她的幸福。

我尝试着学会回归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但她总是不肯。以至于我尝试了很多次，也就失败了很多次。这样的失败让我着实有些气馁。我决定，要找她谈谈了。

“你觉得爱情能拯救一个人吗？”我憋在心里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倒是先把我问住了。

“大概是可以的吧。”我回答道。

“我想分手了。”听到她说出这话，我简直目瞪口呆了。

“为什么？！你们两个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分手了？”因为太震惊，以至于我的声调不自觉地大了许多。

身为当事人的她，倒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好像要分手的人是你似的。”

话说，无奈的人不应该是我吗？准备了一肚子要说的话，现在全都白费了。

“为什么要分手呢？他不好吗？”我重新调整了语气。

“因为他拯救不了我啊！”她这么说，好似玩笑。我却静默了。她说的，是认真的。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像你一样，能够勇敢地自己治愈伤口。可我做不到，一个人面对，太累了。”

“我还在暗暗佩服你，能够有勇气面对爱情。你却来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情何以堪呢？”

面面相觑了两秒钟之后，我们同时笑出了声。

“没有他们，我们还有彼此呢？怎么能说是一个人面对呢？”

“也是，还好还有你。”

终于生活又回归到原本的轨迹了。十六岁之后，我们明白了，我们相互望着对方的足迹，都渴望成为那个不一样的勇敢的自己。到头来，那些隐藏起来的胆小，掩盖起来的脆弱，不过是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罢了。

（五）

我远远地离开了家，她也远远地离开了。我们都盼望着，走得远远的了，那缠在身上的枷锁就可以决然地挣脱开了。

我们打算着，考进同一所外省的大学。然后，在大学里，一起找男朋友，再四个人相约出去旅行。

现在，我们都在各自的学校里了，才不得不感叹，这是多么美好的幻想啊。

“还不是怪你么。”在视频那边的她，一副哀怨的模样。

我无奈地耸耸肩膀，“这怎么能怪我呢，人算不如天算啊。”

“一分之差，我们就相隔万里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终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的。”这话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了。但这一次，我们都各自有了心理准备。尽管如此，在适应没有彼此的日子时，还是免不了许多磕磕绊绊。

“有人说，人一旦分开了，关系就会慢慢的变淡了。我真怕我们也会这样。”

窗外，雪花在缓缓地飘落。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久，让我不知不觉地想起了与她相遇的那年，冬天也是这样格外的漫长。

“我们不会的。”我很肯定地回答她。

因为我知道，最长久的冬天，都已经熬过去了。已经生命相融的缘分，没有那么容易就断掉的。

“你会原谅他们吗？”她的话题总是跳跃地很快，我早已习惯了。

“那么你呢？”我很从容地将皮球踢回去了。

“原谅不原谅的，那些伤害，都抹不去了。”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清淡淡的。

“可也因为他们，我们才会遇见了。”你看，生命总是有些意外的玄妙的。

“还好，有你！”她嘴角上扬。

我也跟着笑了。

“对呀，还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