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

我学了很久，偷过很多东西，但还是无法做到师父那么淡定自然。是的，我和我的师父是小偷。师父曾经说过，偷是一门艺术，而不只是一门技术。被别人看到的偷不叫偷，而叫抢。抢是不对的，因为不够儒雅。即使偷的时候没被人看到，事后被人找到赃物，那也叫失败。

我第一次偷东西是在一片菜地里偷红薯。我的心砰砰乱跳，手有些发抖，呼吸困难，紧张得不行。这一幕全被师父看到了眼里。

师父：你在做什么？

我专心挖红薯，没有注意师父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我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师父一个扫堂腿，把我踢倒在菜地里。

我说：我……我……没干什么。

师父：偷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撒谎就不对了。

师父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把左手在我的眼前一晃，说：看这是什么？

我看见他的左手飞快的从我眼前掠过，没看出什么东西。这时，一个红薯出现在了他的右手里。他把红薯送给了我。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师父：没有什么奥秘，手比眼睛快而已。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说：请收我为徒。

师父：你的父母愿意吗？

我说：我没有父母，我是个孤儿。

师父：那你愿意一辈子都当一个小偷吗？

我说：只要能吃饱饭，当什么都行。

就这样，我成了师父的徒弟。开始那几年，师父并没有教我如何偷东西，而是教我“三仙归洞”。一根筷子，两个碗，三个球，这便是我的全部道具。我要让三个球在两个碗之间来回变幻。师父说，即使我学不会偷东西，学会了“三仙归洞”也能填饱肚子。我学得非常认真，因为我再不想饿肚子了。

第五年，我完全掌握了“三仙归洞”的技巧。在一般人看来，丝毫找不出破绽，但是在行家里手面前，我还是漏洞百出。

有一次，我在街上摆了一张小桌子，表演“三仙归洞”。表演还算顺利，围着小桌子有很多人，其中不乏慷慨解囊的人。这时，来了一个中年人，满脸油光，大腹便便。他从人群里挤进去，用手指敲了一下我表演用的桌子。我再打开碗的时候，三个球全都不见了。人群里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在人群之中手足无措，也跟着人们鼓起掌来。

中年人说：小伙子，就凭这点本事也敢出来卖艺？

我知道同时变走三个球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候，师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师父的手在两个碗上面一晃，碗消失了。人群里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年人，哼了一声。

中年人说：雕虫小技。

把碗变没比把三个球变没更难，因为球是海绵做的，在掌心用力的时候，球会缩小，便于隐藏。但是碗比球更大，而且不能变形。从这一招上看，师父已经赢了。中年人好像还点不服气。

师父拿起桌上的筷子，敲了一下桌面，两个碗都变回来了。打开碗，三个球都在里面。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连鼓掌都忘记了。中年人油光发亮的脸上挂满了汗珠。师父不但把碗变了回来，还把他变走的球变了回来。这说明师父不但找到了他藏球的地方，而且没有让他发觉。实力对比，天上地下。

师父说：小孩子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中年人说：好说，好说。

说完，中年人转身消失在人群里。师父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回了家。

师父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去卖艺。

我说：为什么？

师父说：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都有自己的地盘，你抢了人家的饭碗，人家能不跟你拼命吗？

我说：徒儿知错了。

从那之后，我再没出去摆摊卖艺。因为师父连续接了几个大活，我们一点都不缺钱花。

师父被S市的拆迁办邀请去变没100亩橄榄树，出价是100万，合一亩地一万元。

我问师父：花一万块钱把橄榄树砍掉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请您去呢？

师父笑了笑。

师父说：以后你就明白了。不要问，不要说，你只认真看着就好。

夜里，师父在我的眼前，把100亩橄榄树变没了。我没有问，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三年后，我们再去S市的时候，那片橄榄树地变成了豪华别墅区。我不禁问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把那些橄榄树变没的。

师父反问：你觉得我自己能把那些树变没吗？

我说：难道我也帮上忙了？

师父说：当然没有。你不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说：不可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个凡人，不是神。他们把我变成了神。

后来我慢慢理解师父的那番话了。在那事之后，我们还被人邀请偷过很多东西。例如，有人邀请我们从他家鱼缸里偷走一只濒死的乌贼，免得被自己的小女儿看到乌贼死去而伤心。

最离奇的一次，是一个热爱跳伞的富豪，让我们把他自己偷走。他从飞机上跳下来，打开降落伞，落到指定位置。我们在不远处站着，师父在他将要落地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变没了，只有空空如也的降落伞落在地上。他的大小老婆们要求师父把人变回来。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她们缠着师父，不让离开。师父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富豪的律师拿着遗嘱出现。

师父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受累了。

律师说：好的，先生。职责所在。

回家的路上，我问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说：这不是一场魔术表演，而是一起蓄谋已久的自杀。他让我偷走的是他的生命。

这是第一次师父直接把真相告诉我。从那之后，师父很少接活。

又过了几年，我也小有名气，做了一个小网红，经常在网上传些把东西变没的小把戏。后来，我网恋了，跟一个叫“福利姬”的女孩聊得火热。我曾经隔着屏幕，偷走她的内衣，让她瞬间涨了八十万粉丝。

有一天，师父问我：你觉得最难偷的是什么？

我说：我觉得在师父面前没有什么偷不到的东西。只要美国允许，自由女神您也能偷走。

师父说：最难偷的是心。

我不明白师父说得是什么意思。过了没多久，我跟福利姬分手了。那时我才知道，师父是不想让我陷得太深。

后来，师父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当神偷偷无可偷的时候，他偷走了自己。我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我金盆洗手，不再接活偷东西。有的时候技痒，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饭店桌上的纸巾。儿子喊我偷纸巾的贼。我笑笑，不说话。

有的时候我会想念师父。在我想念他的时候，我会偷偷地用偷来的纸巾擦掉眼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