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温暖而吝啬,一会儿功夫,已偏移西下,晚霞满天。此时,一辆和谐号动车,风驰电掣地掠过苍茫的黑土地,一路翻山越岭驶往它的目的地。
八号车厢内十分安静,偶尔会有人从过道穿过。吸顶灯所发出的白光,刚好照射在林飞肿胀的脸颊上,格外的引人注目。
坐在窗口的张桂兰,望着窗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心中感慨万千。林飞与红樱私奔的事,让她感同身受,这次孑然一身南下,如同私奔一样,只不过带走的不是人,而是一堆令她伤痕累累的往事。
一声叹息之后,她摸了摸怀里的挎包,侧头望着靠在自己肩头睡熟了的林飞,心中陡然漾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涟漪。
林飞为人正直善良,单纯质朴。按说残障人是社会中的一个弱势群体,可他身上所彰显出来的勇敢,却让广场上的年轻人为之汗颜。
此刻,张桂兰正处于情感的空窗期,遇到喜欢的人,潜意识里总会与前男友做对比。上午林飞与家里的通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红樱发来的123短信,林飞也毫无避讳地向她做了解释。张桂兰在祝福他俩幸福的同时,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或许因为她的伤口还没结痂,需要新的爱情填补,或许她真心喜欢林飞身上那股特有的气质。
张桂兰抬手揉了揉湿润的眼角,轻轻挪了挪被林飞压麻了的肩膀。突然,她触碰到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心头微微一颤,都说好人有好报,像林飞这样重情重义之人,自己是不是该为他做点什么?
“花生瓜子饮料盒饭……有需要的没有?”忽然,车厢一端传来一个男乘务员的叫卖声。
林飞慢慢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身子,睡眼惺忪地问:“张老师,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快到了。你的脸肿成这样子,即使到了北京,恐怕一时半会也参加不了面试?现在,我已不当老师,以后就叫我兰姐吧。”张桂兰瞧了一眼手表,冲他微笑着说。
林飞不自觉地摸了一把乌青的脸颊,憨厚的笑了笑,欲言又止。此刻,他的所思所想,从那副茫然若失的表情中一览无余。
张桂兰凝视着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男孩,内心越发得喜欢。她眼眸里闪烁着火辣辣的目光,把林飞肿胀的脸颊,烤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汗珠。
“请等一下!给我来三份盒饭。”张桂兰从挎包里掏出零钱,对着推餐车的乘务员喊道。
“好的。给您三份。”乘务员递过盒饭,不经意地暼了一眼林飞,诧异地愣了一下。这才接过钱,推起餐车,在前行中继续叫卖着盒饭。
张桂兰见林飞闷闷不乐,知道是刚才乘务员的表情伤着了他,随即把两盒饭递到他的手里,放下前座椅上的折叠架,嘴里暖暖地说道:“甭理他!多吃点,到了北京姐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张老师……不,兰姐我的脸果真有那么难看吗?”林飞把盒饭搁在折叠架上,吞吞吐吐地问道。
“姐不骗你,是有点吓人,不要怪别人,想生存就要适应这个社会。赶快吃饭吧,其它事情到了北京后再说。”张桂兰帮他打开盒盖,怜惜地安慰道。
林飞从小失去了胳膊,受尽了同学与陌生人的白眼,按说不应该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现在的他却异常注重形象,也许是因为谈了恋爱的缘故。
听完张桂兰的一席话,林飞点了点头,闻着香喷喷的鸡盖饭,迅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张桂兰瞅着他身上那只摇摆不定的衣袖,回想起刚才乘务员的表情,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吃完饭,张桂兰的手机突然响起。她从挎包里掏出来一看,脸颊立刻露出明媚的笑容。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下接听键,里面传出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
“兰子,火车晚点没?我刚刚从公司出发,路上有点堵车。”
“表哥,辛苦你了!火车正点到站。不急的,你开车小心点呀!”张桂兰站起身,瞧了一眼车厢上的信息提示,亲昵地说道。
“知道了,不多啰嗦。出站后,你还在老地方等我。”
“好的,一会见!”张桂兰挂断电话,刚要坐下,忽然看到刚才卖盒饭的乘务员出现在眼前。
“小兄弟,请原谅我刚才无意中做出的不礼貌表情。你脸颊上的伤口需要消毒杀菌,预防感染化脓。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乘务员真诚的边说边递过来一小瓶碘酒和一袋棉花棒。
“这……需要付您多少钱?”林飞惊讶地怔了怔神,腼腆地问道。
“哈哈哈……”旁边的旅客望着林飞滑稽的表情,忍俊不禁。
“对不起,怪我刚才没有讲清楚,是免费为你提供的服务……”乘务员在人们的嬉笑声中,一丝不苟地解释道。
张桂兰见状,连忙帮林飞接过物品,感激不尽的连声道谢。
乘务员走后,林飞瞧着张桂兰手中的碘酒瓶,羞愧地低下了头。张桂兰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便不再多说,立刻扭开瓶盖,抽出棉花棒沾着碘酒,耐心细致地清理起他脸上的伤口。
林飞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棉花棒的每一次掠过,都让他感觉到火辣辣的疼,这种疼虽然不是刀割,但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相信,通过这次经历,他对社会本质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与理解。
忽然,车厢喇叭里传来火车即将到站的提示声,旅客们随即骚动起来,纷纷站起身取下货架上的行李。列车在逐渐减速,铁路两旁的阑珊灯火映红了半边天际。
林飞早已背起了行囊,瞧着窗外夜色中的高楼大厦,激动得涨红了脸。北京是祖国的首都,世界的舞台,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栖息地。几天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来到这里工作。
“林飞,过会姐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你可以让接你的人先回去。完事后,我会把你送过去的。”张桂兰望着他兴奋的模样,随口商量道。
“不用,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况且我都和小强已说好,您就别操心了!”林飞拉起张桂兰的箱包,随着下车的人流边走边说。
“林飞,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出村时,你妈可是把监护权交给了我,以后有啥事要及时跟我说,最少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张桂兰不容分说,把一张纸条塞进了他的口袋。
林飞瞧着她那张俊俏的脸庞,会心的笑了。
出了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张桂兰老远就看到表哥,正冲着自己招手。她顿时眉开眼笑,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一脸茫然的林飞,紧随其后。
张桂兰的表哥,名字叫卢克,今年三十五六岁,身材魁梧,高鼻梁,大眼睛,黝黑的脸膛,透着一股干练与刚毅。
“表哥,让你久等了!这是我们村的林飞,他也来北京打工。”张桂兰来到他的跟前,随即指着林飞介绍道。
卢克闻听眉头一皱,仔细打量了一下林飞,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兰姐,你们先走吧,我等一会小强,他下班后就过来接我。”林飞抿了抿嘴唇,低声地说道。
张桂兰闻听,瞧了一眼身旁的表哥,随后亲切地说:“好吧,记着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可是你在北京的监护人!”
“知道了,姐!”林飞把拉杆箱交给了她表哥,微笑着回答道。
站前广场,人声鼎沸。斜对面色彩斑斓的广告牌,映红了过往行人的脸颊。林飞站在霓虹灯下,望着他俩逐渐消失的身影,内心顿感空空荡荡。
城市里的夜晚,灯火通明,到处充满了诱惑与陷阱。林飞徘徊在茫茫人海中,感受着一个外乡人的孤寂与惆怅。此刻,他心里惦记最多的不是小强什么时候来接自己,而是远在天边的红樱,她现在是否也在思念着自己?
“叮铃铃……”林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立即按下了接听键。
“飞飞,你在哪里?我已到达广场的出站口。”电话里传出林小强急促的声音。
“强子,我就在出口前方50米……”林飞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扭头寻找着他。
“飞飞,你的脸……这是咋了?”林小强突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吃惊地说。
“呵呵,不小心磕的。一年不见,你咋胖成这个样子?”林飞望着眼前身穿保安服的发小,同样吃惊地问道。
“北京的生活好呗!走,先回我宿舍再唠。”林小强拉起林飞粗糙的手掌,快步朝着站前东边的停车场走去。
此时,林飞的内心早已燃起一团熊熊烈火,林小强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然而北京真得很大,人真得很多,刚才与他咫尺之间,竟然谁也没有看到谁。
林小强的年龄与林飞一样大,个子不高,长脸,八字眉,小眼睛。高中毕业后,他不甘心在家务农,自身来到北京当了一名保安,因工作踏实肯干,不久前刚被提升为班长。
林小强带着林飞穿过一道铁栅栏,来到一辆奥迪车前停下脚步,边掏钥匙边说:“哥们儿,上车吧!一会请你吃烤肉串去!”
林飞闻听,望着眼前的豪车,顿时目瞪口呆。
“嗨!哥们儿,你在想啥呢?是这辆车。”
林飞回头看到强子已骑上旁边的一辆电动摩托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小强见状并不在意,待他坐稳后,指着那辆崭新的奥迪车,踌躇满志地说道:“飞飞,我发誓,将来我一定会开上这样的汽车。”
没等林飞回复,电动摩托车已蹿出老远。他紧紧揽住强子的后腰,瞧着两侧一闪而过的万家灯火,耳边又回响起刚才的那句豪言壮语。林飞相信这是一句真话,命运的车轮或许正承载着自己的奋斗目标向前滚滚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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