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棋王》与阿城

作者: 迪迪_eaff | 来源:发表于2023-03-03 21:34 被阅读0次

    三王(《棋王》、《树王》、《孩子王》)在上大一的时候粗粗读过一遍,印象还不错,而后又在kindle上读过几遍,愈发喜欢和欣赏。前几天读重读《红高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阿城的《棋王》,可能是潜意识发觉了二者语言的疏离性,一个魔幻狂热,一个文雅节制。于是昨天再重读一遍《棋王》,还是想再写点东西。

    《棋王》上海三联书店

    首先想谈的就是《棋王》的语言和整个小说的氛围,或者是我们说的“味”。不像先锋派作家大量从西方小说汲取经验,《棋王》似乎想要寻回中国旧白话文的感觉,语调的传统也是我们自己的,写得短韵不乏,读着十分有意思。开头是这么写的:

    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毛主席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

    短短一段,即写实,环境出来了。又象征,富有意蕴,仔细读几遍,赞叹不已。

    写干瘦的王一生走的时候“王一生整了整书包带儿,就急急地顺公路走了,脚下扬起细土,衣裳晃来晃去,裤管儿前后荡着,像是没有屁股。”晃来晃去、荡着,没有屁股,既俗又雅,活生生一个王一生在我们面前顺着公路走了。

    而高潮部分的九人大战是这么写的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此时的描述有一种水浒武侠的紧张氛围,语言也像,实在不知作者是怎么写出来的。

    第二就是人们一直津津乐道的话题——小说想表现什么?就我而言,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主题,倒是有几个点可以聊一聊。

    一为捡破大字报的老头说的“为棋不为生,为棋为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大一开始看的时候觉得这两句写的是非常高深,有点费解,现在看得稍微多点了,倒有些眉目:生不可太盛,大概率是对知识分子或者有可以养性的人说的,可以养性,但不可为了过盛的生。所以王一生视吃为命,而象棋则只为解忧。正是这种“生不可太盛”的论调使王一生在最后的九人大战中也进入了武侠般的境地。

    阿城自己在后记中说,他受《史记》的影响很深,深到不自觉。中国古典诗词对他影响也很大,亦是大到不自觉。而对于他的小说,他自己则有这样的论述:

    我一直感觉到我的鉴赏力走在小说前面,实在说起来,我大概可以算做一个鉴赏家,写小说就靠的这一点鉴赏力,换句话说,小说写完了,靠自己的鉴赏力去判断。我之所以写小说,是因为有了“意”,行之以“象”,达到“意象”。或者随手写“象”,不知会有何“意”,“意象”既出,就结束。中国的古琴曲,并无主题,趣味在声音和无声之意。中国诗的本质和境界在意象,这影响到我如何用感觉控制写中文小说。好的小说随处都会有好的质感,就像美人,可以从任何一点开始欣赏。艺术是一种过程,好的小说,基本都具有可以反复阅读的过程。

    这段话说的贴切,可苦了我高中时候的意象分析。

    其二为世俗,阿城专门写过一本书《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讲得就是中国小说中各种各样的中式世俗。阿城喜欢世俗,写得世俗。他把吃写得如同神圣使命般,每个动作都描摹到位。至于官场与阶级,书记心里对书画的小九九和下乡中的富家子弟,也好似幽幽一笑,径直写下去就是了。而王一生母亲的“无子棋”寄托更是中国传统母亲的写照。

    “这一条街都说你棋下得好,妈信。可妈在棋上疼不了你。你在棋上怎么出息,到底不是饭碗。妈不能看你念完初中,跟你爹说了,怎么着困难,也要念完。高中,妈打听了,那是为上大学,咱们家用不着上大学,你爹也不行了,你妹妹还小,等你初中念完了就挣钱,家里就靠你了。妈要走了,一辈子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只捡人家的牙刷把,给你磨了一副棋。’说着,就叫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一看,都是一小点儿大的子儿,磨得是光了又光,赛象牙,可上头没字儿。妈说:‘我不识字,怕刻不对。你拿了去,自己刻吧,也算妈疼你好下棋。”

    这是王一生母亲死前说的话,又等到王一生九人大战结束后,“我”把那副他托付给我的无子棋拿给他看时。“王一生呆呆地盯着,似乎不认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猛然“哇”地一声儿吐出一些粘液,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这就是普通世俗中的中国母子。

    最后王一生赢了棋赛后,大家一起去剧场睡觉。在黑黑的夜中,作者这样写道: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足见作者对世俗的看法。

    其三为拯救者。王一生的拯救者无疑是那个捡破大字报的老头,而“我”呢?“我”在火车上给王一生讲了两个关于吃饭的故事:一是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二是巴尔扎克的《邦斯舅舅》。王一生听后不以为意,就算过去了。可等他再来“我”队上的时候,他说:“你们这些人啊!没法儿说,想的净是锦上添花。我挺知足,还要什么呢?你呀,你就是教书害了。你在车上给我讲的两个故事,我琢磨了,后来挺喜欢的。你不错,读了不少书。可是,归到底,解决什么呢?”看到这的时候,我想:这人怎么还说读书不好呢!好像还在影射我,虽然我只读过《热爱生命》……结果,“我”接下来的思考也好像道出了一点问题。

    我很后悔用油来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意,还用书和电影儿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足,因为这些在他看来,实在是超出基准线上的东西,他不会为这些烦闷。我突然觉得很泄气,有些同意他的说法。是呀,还要什么呢?我不是也感到挺好了吗?不用吃了上顿惦记着下顿,床不管怎么烂,也还是自己的,不用窜来窜去找刷夜的地方。可是我常常烦闷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就那么想看看随便什么一本书呢?电影儿这种东西,灯一亮就全醒过来了,图个什么呢?可我隐隐有一种欲望在心里,说不清楚,但我大致觉出是关于活着的什么东西。

    看完这段,用现在的话说,我跪了。他们俩之间的论战好像在完全否定我,而且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但在我继续往下看时,红杏出现了。“我”问王一生还下棋吗,他立马回答还下,说自己迷象棋,一下棋,什么都忘了。这不得了!你看书,他下棋,我弹琴,别无二致。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想的净是锦上添花”这句,阿城露了一点禅道在这里。所以我自己也没怎么懂,活着的什么东西?有人看懂了可以说一下,我现在只能想到是隐隐的欲望,也说不清道不明。

    上边基本上是我的一孔之见,写出来图个意思,要是想好好感受感受《棋王》,去读原文吧!

    (附:阿城先生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我了解和认识文化的领路人了。阿老身上自带那种中国传统文人气和衔接旧白话小说的语言在三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文化不是味精》和《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两本讲谈集对中国文化、小说、电影的论述又大大拓宽了我的见闻,一个有趣、有真知灼见的杂家和文字手艺人跃然纸上。所以如果你对世俗文化有兴趣,去读读阿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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