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暝居高临下睥睨着书钰。
他在上方一袭羽缎黑衣,成竹在胸。而书钰身后是万仞绝壁,退无可退。
他一直喜欢这种居于人上的感觉,将敌逼于死路,随他掌控。
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书钰眼底变幻的颜色,疼痛,狼狈……却并无一丝慌乱。
几乎很少有人能在被他占尽上风的时候仍暗藏锋芒,耐心筹谋反败为胜的机会。而书钰便是其中之一。灵暝至今记得,当年书家独子仅有五岁,立在亲生父母的血泊中,开口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哭骂,也不是求饶,竟是,要以梅庄失踪秘宝“梅花令”的下落,并自愿吞毒为质,换取一日活命时间。那时隐隐知道梅花令重要,也未将一孩童放在眼里,他便留了他一日的命。没想到书钰在短短时间内策反自己一名亲信,传信书辕,得以获取远在南岭的奇元谷的援兵,而自己在与薛君辞书茵夫妇大战后尚未恢复功力,对鼎盛时期的书辕只能暂避锋芒。书钰因此获救不说,甚至还秘密换走房中书册以及薛、书夫妇的尸首。不过一日,便让他灵暝大费周章之后,只区区得了半截玉寒决残本玉刻。
足底碎石被碾得咔咔作响,灵暝又走近了一步,火把照在他的脸上,嘴角清浅的弧度扩大,终幻化为魅惑倾城的弧度,他扬了扬下巴,立刻有两个黑衣人走向云朔光,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找出那枚玉坠捧到灵暝跟前。灵暝满意地将玉坠捏在手中道:“哦?我以为,你我已是老熟人了。”
书钰眉心一跳,半垂瞳眸。呵,这张时常令他午夜梦回的脸,果真是熟悉得很。
灵暝望着他这般戒备模样,狭长的眼眯了眯。梅花令到手,接下来只需从书钰身上问得用法,便可解除身上这该死的寒毒。心思一转,口中忽然轻笑一声道:“怎么样,书家的小子,我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不敢,”扫了一眼歪在旁边神色莫辨的云朔光,书钰道:“灵门主想要的,于在下而言并无难处,只是书钰斗胆,想再向灵门主讨要一样东西。”
……
“阿虞!醒醒!阿虞!”
仿佛遥远时空传来的呼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胸口被重重一压,一阵冰凉堵上胸口,宁虞哇地咳出一大口水。四周黑压压一片,只有一盏明晃晃的火把跳跃着,宁虞使劲眨眨眼,模糊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宁容曦焦急的脸正杵在她跟前儿。
“……三哥……我,我这是……”宁虞恍惚了一会儿,陡然一个激灵挺起身,差点没撞着背后托着她的白慕然的下巴,“有人、真的有人跟踪我们,书钰哥哥受伤了,我、我一个人逃出来了,可书钰哥哥他!”一想到书钰可能有危险,宁虞慌急了,扑在宁容曦身上一个劲摇着,连带语无伦次起来。
“阿虞,你冷静点!”宁容曦按住宁虞的肩膀,朝白慕然递了个眼色。白慕然点点头道:“此地离出口不远,尚有不到两百米的路程了。”
宁虞一愣,转头环视四周。身后已没了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层层缓坡堆砌而成的甬道,隐约有微风从甬道外渡来,带来些许洞外的蒲公英零落在泥土上。这一切都昭示着,他们确实离出口很近了。她看向宁容曦,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他们三人先行回宫,待见了爹娘,再作商议,想办法接应书钰,比现在这般无头苍蝇似得急得团团转要好得多。
可是……要把书钰哥哥一个人放在这,面对不知名的危险,她……宁虞皱紧了眉头,心一下揪得紧紧的。
宁容曦见她表情不对,登时浓眉紧皱,警铃大作:“阿虞,你该不会真对那小子上了心!?莫要告诉我,你不想着快些见到爹爹娘亲,倒想着那小子更重要!”
"我……我当然好想早些见到爹娘,可是,书钰哥哥一路上帮了我好多,现在丢下他是不是,太不仁不义了些……”宁虞坚持道。
“阿虞!”宁容曦喝止她,不想再听下去。心里哀怨着他们宁家精深的武艺他宝贝妹妹没学到半点不说,没想到娘亲那副子看人只看脸的个性倒被她学去个七七八八,这才几天,就被那小白脸勾了魂。那小子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明明早知后方有危险,却不提早与他们商量,故意支开他们在阿虞面前上演苦情戏。他就觉得不对,原本阿虞好好的,一开始和白兄去万剑林,什么事也不会有,这小子半路杀出来,破坏原本计划不说,之前听说的玉罗刹找妹妹麻烦,难保不是他引来的,都知道奇元谷和玉罗刹近年来势如水火……
一想到这,宁容曦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阿虞,你别怪哥哥狠心。那书钰底为何接近你尚不可知。你一离宫,便遇上他,白兄接到父亲传书便出发寻你都慢他一步,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条溶洞从来都只有我们家的人知道,这次带了他,就跟来了别人!小妹,我们几人现在的情况暂且不提,你可别因了他给咱们天凤宫惹来别的麻烦!”
宁虞愣了一瞬,随即一股巨大的难过像石头一般压住她的心,“三哥,你怎么能这样说……书钰哥哥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书伯伯不是娘亲的朋友吗?要说这次我离家出走,那是我自己鲁莽,与书钰哥哥又有什么干系?倒是后来我听说宫里出事,心中慌乱,若非书钰哥哥一路上一直安慰鼓励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说他心怀不轨,可就连刚刚,遇到了危险他都让我先走!”眼圈一红,声音竟飘飘地颤起来:“三哥!爹娘自小便教导我们,做人做事不求尽善尽美,但求问心无愧。书钰哥哥对我尚且有义,此时我弃他不顾,岂不是成了背信之人?!”
宁容曦哪知宁虞竟然这样就哭起来了,一时慌了神,“哎!”了一声,忙揩了她盈泪的眼角,恨铁不成钢道:“好好好,咱不做那背信小人,三哥回去救他好了吧!”想到此行临行前,娘亲确实有叮嘱过自己“可以的话,尽量照应些钰儿”,回去探探情况,看这小子到底演的哪出戏也好,于他也算是仁至义尽……眼瞅他家宝贝妹妹为了一个男子着紧成这样,忽而又有种一大盆白花花的山泉水泼出门槛的感觉。哎,可别是泼来浇了狗尾草。
宁容曦一边手忙脚乱安慰着宁虞,一边又忍不住嘴里哼哼着,心下暗自嘀咕:“哼,这本事,堪比狐狸精了都!谁知道翻开那副皮囊,里子到底是黑是白。”可他总归见不得宁虞难过,左右好一阵安慰,终是让她情绪缓和下来。
白慕然在一旁看着兄妹俩,张了张口,没说话。
其实此前,他在宁泽羽的传书中了解到一些讯息,是关于书钰的来历、梅庄、宁虞手中的梅花令的事。刚刚宁虞昏迷时,他托着她,发现她脖子上没了之前挂玉坠的红绳,推论告诉他,这块梅花令已经不在宁虞身上了。是书钰拿走的?还是……玉罗刹?白慕然没有问出口,看样子宁伯父并将个中细节告诉这对兄妹,或许此时他并不应该贸然说出,让他俩徒增烦恼。
只是,倘若那玉罗刹拿走了梅花令,那么早就知道梅花令所在的书钰,要说没有一点提早的谋算,白慕然是不信的,可下一步不管能不能成,玉罗刹与奇元谷都必定会陷入鱼死网破之争,这股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宁伯父又是如何打算的呢。介入?亦或是……
“白兄,”宁容曦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我自行往回走,你便替我带阿虞回宫传信吧。”
白慕然皱眉。对方来者不善,难不成宁容曦想独自往返?
宁虞本想反对,可她扑棱着大眼睛说不出话,就刚刚那一会儿子她竟然被宁容曦点了穴,浑身动不了了。“再从水路返还已经不可能,走山道起码也要半个时辰。一来放阿虞一个人我不放心,二来这密道被外人发现,不能再留了,你先带她回宫传信我爹娘,让他们准备准备,等我带那小子回去便封了这洞口。”
事已至此,白慕然只得应下,将佩剑取下交到宁容曦手上,”虽比不得你那杆银龙枪,好歹也是我随身多年的利刃。“白慕然背起无法动弹的宁虞,向宁容曦点点头。
二人错身之际,宁容曦不去看妹妹焦灼急切的目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阿虞,乖乖回宫,三哥一定帮你把人找回来。"
宁虞眼泪都快出来了,明明是她放心不下书钰,宁容曦偏偏就不让她去不说,还如此惩罚她,让她这么直挺挺地被托回去,给爹娘看到,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了......
……
人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别说纺星洞内部犹如一个百转肠兜,崎岖不平极其曲折,宁容曦要再往回走,还真得花不少时间。
反观白慕然这边的动作就很快了,半炷香不到便已背着宁虞掠出洞口,几个飞身便落在宁泽羽所在的屋顶上,熟捻地移开瓦片,落入屋内。
宁泽羽和柳绵绵并未过多询问,反而跟早有预见似的,宁虞一被放下,宁泽羽便速速让大哥二哥带了人跟白慕然回纺星洞救人,他自己也去了厢房翻找炸毁洞口的火药。
留下还未解了穴道的宁虞趴在自个人闺房的床榻上。
一盏香炉点烟,几片珠帘半垂。柳绵绵坐在榻边,安慰着焦虑不堪的女儿。
“阿虞,别担心了,你几个哥哥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最少带着人回来是没问题的。”
“呜——”
“乖阿虞,别哭,娘心疼。”
“娘,我......”
“哎,那玉坠没了便没了吧,娘不怪你,娘只怪自己没早点告诉你个中缘由。”
“不是,我......”
“娘也知道,你对钰儿的心思......”
“不是,娘,你能不能先帮我把穴道解了呀!我搁得酸......”
“......其实早年钰儿与你还有过婚约的......嗯?穴道?”
柳绵绵愣住了。宁虞也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好半天——
“对!娘,你快告诉我,那玉坠里到底有什么名堂?还、还有......我、我和书钰哥哥......有、有过婚约!?”宁虞原本极是好奇她被抢走那枚玉坠的来由,可柳绵绵这转折太快,搞得她也跟着话锋一转,声音越发细小,小脸瞬时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柳绵绵还未张口,便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哼!那一纸废约,早就不算数了!”宁泽羽先一步跨进房间,手里抱着几捆纸包,歪着一张很横眉竖目的脸,龇牙咧嘴的,就差没在上面写上“不爽”俩字了。
宁泽羽不喜欢书钰哥哥,宁虞早两年便看出来了,此时她也不和她爹抬杠,圆目一眨小嘴一咬作委屈状:“爹爹,娘亲,那梅花令什么的,可真害的女儿这几天担惊受怕的,你们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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