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好好活下去

那是外公住院时的一对夫妻，男的走进病房的时候我以为他六十来岁，女的不过三十多，直到熟络后我才知道男的不过四十，是疾病让他看上去如此佝偻，如此苍老。男的姓杨，我妈妈叫他小杨。女人倒是个活泼的性格，没事总喜欢和我妈妈聊天，在安静的病房里声音很大，而我并不觉得吵闹，只觉得在病房里凝重的气氛下增添了许多生气。

小杨得的是一种严重的心脏病，讲话听着十分没有力气，黝黑的皮肤让我想像着他身体健康是一定是个勤快的人，精瘦的模样也告诉我他灵活好动，然而疾病说来就来，就这样硬生生地击垮了一个朴实的中年人。

小杨很沉默，我记得刚入院的时候管床医生为了活跃气氛见，见他愁容满面便开玩笑说道：“我看你长得和奥巴马很像啊，等病好了当不了国家首脑倒是可以参选村支部书记。”医生的这句话逗了了我们病房里所有的病人却没能逗了小杨，他脸上的微笑只是对于别人善意的礼貌。

小杨的爱人姓李，从她与妈妈的对话中我得知他爱人早就身体衰弱基本失去劳动力。他们生有两儿一女，在农村来说家庭负担很重原本两人都外出打工，可小杨的身体不行后他们只能返回家乡，由她在县城附近的木制加工厂做工挣钱，一家人的日子十分拮据。可她和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并非满腔怨言，只是枯燥的陪床生活里她像很多妇女一样用家常里短来消磨这些冗长的时光。

她也是干瘪瘦小的身材，一把不太浓密的马尾辫扎显得十分凌乱，也许是在病房里懒得收拾。眼睛倒是十分炯炯有神，很多时候我都叫她那些手机用微信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和别人聊天我猜测那大概是外出打工时他所认识的朋友。有时候小杨会因为这件事情莫名其妙地很生气，可他连生气的声音也十分微弱。她还很喜欢拍照，拍自己，拍家人，拍生活里的各种小事情，有时候她会拿照片给我们看，说实话那些照片的风格让我莫名其妙想笑，确实很媚俗，特别是那些自拍和配图的语言，不过这绝不是贬低她，只是我们看东西的眼光不同，我从她的照片里确实感受到了她单纯显然的快乐。

经过几天的检查，小杨除了心脏的问题还检查出了肾衰竭，这对于这个本就拮据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他的爱人心里更是上火，她已经请假一个星期了，本来想着陪小杨住院等好转了再回工厂干活，但小杨的情况医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走的，除非他自己签字。

每个人若是没有对生活绝望到尽头，对于活都是有着强烈渴望的。可是小杨一想到家里三个孩子往后还要好好生活，如今自己已经是家庭沉重的负担还是提出出院，既然已经不能照顾家人，只能尽量减少自己为家庭带来的困扰。

小杨的爱人平时咋咋呼呼地一个人，听到他对医生说愿意放弃治疗时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吼道：“医生，你别听他的，他就是想让我做个恶婆娘，等回去病死了全村人都指我脊梁骨嘞！必须给我治！”

“哪里来的钱哦，已经欠好多了，怎么还还不知道呀……”小杨歪斜在床头无奈地说道。

“老娘债多了不愁，你这个老鬼可不要想着出院那些鬼主意，我可不是为你，我是为我的好名声，将来你儿子万一埋怨我没给你瞧病，我就是一万张嘴巴也讲不清楚哩。”

“是，我这条贱命活着就是为你的名声嘞。”小杨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回答。

最终小杨还是没有出院，而严酷的现实是已经多余的钱用来看病了，小杨的爱人已经请假很久，工厂负责人打电话来说再不回去老板就不要她了。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能自己先回家，想办法保住工作和找点钱来垫付医药费。

临走前的赞赏，小杨的爱人把我妈叫到医院的走廊，我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但是进去病房时我看见了妈妈和她的眼眶都带上了红色。那天回家我问妈妈她们之间说了什么。我妈说：“孩子，你说有的人怎么命就这么苦了呢，李妹拜托万一小杨有什么是照顾点，她说她虽然嘴巴硬，可是和小杨过了半辈子了，农村里什么爱呀情呀都讲不出过所以然，只是既然搭伙过日子了就是一条心了，她不能让他死，她得想办法救他，救他们的小家。”

我想起小杨爱人粗糙的双手，那是因为长年在木料加工厂工作的缘故，即使这样她还是会给自己涂上廉价的指甲油，有时候我会听见小杨对她爱打扮的不满意，说她这个女人不安分，她也很不耐烦地叫他不要啰嗦，自己喜欢就是要这样。从他们的日常对话我是以为她有点嫌弃小杨的，可我没想到她会和我妈妈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又后小杨更安静了，每天等着医生输液吃药，我妈妈没有忘记她爱人的嘱咐帮着他打饭，可是他的胃口真的差极了，一份饭吃不了几口，我妈老是劝他尽量多吃点，可他实在吃不下，但他又舍不得扔掉，就把饭盒放在床边，想起来吃的时候就吃一小口，即使这样他一天也吃不完一份饭。

几天后，外公的病情稳定达到出院的要求，我们一家人去医院接外公的时候看着小杨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我们忙碌地为外公整理东西，我不知道我们的举动是哪里打动了他，我看见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对我妈说：“大姐，这几天幸苦你了，不光照顾老人，还要照顾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哪里呦，就给你买个饭而已，小杨，你听姐的，好好养病，等病好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你家李妹也是个苦命人，虽然刀子嘴，可心里是真的惦记你呢，为你干那么重的活也没一句怨言，你体谅她点，听她话，别让她着急。”

“大姐，我和她这半辈子了。我晓得的，你不用挂心，你们一家人放心回去吧”小杨的笑脸在白色床单下更是虚弱却无比真诚。

出院后我妈妈还时常想起这一对夫妻，想起小杨的爱人给她看过的老家的照片。那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还有他们虎头虎脑的儿子们。这是一个普通而不幸的农村家庭，现实的负担让这个家有着一种无形压力，然而纯朴的他们有一种比我们更强大的抗压能力和处理能力，一个女人也可以扛起五个人的家，这是件很累的事情，但是小杨的爱人做得那么的自然。妥帖。有时候我觉得她很泼辣，也许就是这股泼辣的劲让她有无穷的力量，想要把这个家努力的维持下去。这也是为什么我妈妈那么喜欢她，那么被她感动的原因吧。

给我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