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一瓜的新作《去云那边》中,巧合不少。
某公司的老总綦先生很忙,生日这天不得不去离家两个半小时车程的锦天城出差。綦太太 觉得丈夫肯定忘了那天是自己的生日,便决定开着自家的白色SUV带上五岁的儿子去给丈夫送去一个从天而降的惊喜。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丈夫于神不知鬼不觉中收获来自亲人的祝福,綦太太便与丈夫的秘书密谋,悄悄“潜入”丈夫下榻的龙帝温泉大酒店918房间等待丈夫被意外击中后喜出望外的一瞬。被酒店保洁阿姨误认为保姆也不能让綦太太感到丝毫不快,倒是刷开918房间的刹那,眼前的情景像一记重拳击打得綦太太呆若木鸡: 两张标房小床被拼成一张大床,床前有两双凌乱的拖鞋。尤其是那双朱粉缎面的小码拖鞋,告诉綦太太她隐隐约约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綦太太逃也似地着儿子离开918房间。在总台取车钥匙时,綦太太发现儿子趁她不注意时将918房间卫生间里的一只水钻发卡带了出来。对綦太太而言,这只水钻发卡是在替主人侮辱自己,便回身上楼将其送到原处。刚退出918房间,綦太太就被电梯铃声逼到了暗处,她用视线的余光看到,着一袭朱灰烟紫长裙、栗色直发用时尚发簪斜挽、垂落的发丝随意而风情、肩型有致的女人,闪进了918房间。
就在綦太太带着儿子怒气冲冲地离开龙帝温泉大酒店时,一个因学识了得而被人称作刘博的男人,正开着他那辆红色破车行驶在锦天城的大马路上。光头、脸上浓密的灰黑胡子已经三天没刮,戴着一副用透明胶临时补缀起来的眼镜,这样的刘博,怎么可能是西南医学的翘楚?倒也不是因为刘博故意要以不修边幅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是在过去的三天里医生刘博就没合过眼,他马不停蹄地值夜班、看门诊、会诊……但替被不问青红皂白的病孩父亲踹了一脚的护士打抱不平,却不是他非干不可的事情。这一桩闲事管得,刘博的眼镜差一点被打进眼窝,还被医院领导要求去给打他的病孩家属道歉。绝不认怂的刘博可以拂袖而去,却不能扔下好不容易路过锦天城的老同学不顾,也知道酒驾的危害性,谁让代驾迟迟不到?反正宴请老同学的饭店离家也就那么一点距离,刘博坐进了驾驶室,这就撞上了綦太太的白色suv。
从《淡绿色的月光》开始追读须一瓜各种篇幅的小说,这位前政法记者就从没有让我因其作品情节寡淡而中途退场。无论是被改编成电影《烈日灼心》的《太阳黑子》,还是嗣后陆续问世的《双眼台风》、《祝新年快乐》等,须一瓜的小说以其故事情节的丰富和丰满,一册在手总让人不忍释卷。而巧合,这种老套的讲故事技巧,在我看来对记忆中富藏着记者时期积累起来的奇人异事的须一瓜,是不需要的,所以,在《去云那边》里读到刚刚亲证丈夫出轨的綦太太和数小时前被病孩家属打伤的刘博这两个倒霉蛋撞车时,有些意外:须一瓜不惜“破圈”只是为了讲述一个因一桩交通事故引发的男争女斗的故事吗?这样的题材,值得须一瓜如此频繁地使用巧合这一写作手法来结构一篇小说吗?
也就是说,除了如上所述,《去云那边》里还有巧合。
与刘博的车相撞以后,綦太太不是先找警察,而是强行拉上刘博去医院确诊儿子是否被车祸所伤。因亲证丈夫出轨綦太太乱了方寸是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綦家小朋友虽已五岁却依然金口难开,綦太太也默认他是自闭症患儿,却心有不甘。这些年全职在家照顾小朋友,把自己弄成了酒店保洁阿姨眼里的保姆也在所不惜,可见,綦太太一直没有放弃希望,希望儿子只是一个说话迟缓的正常孩子。被刘博的车子一撞,万一那一点点被撞飞了,怎么办?所以,表面上是硬要刘博送他们母子去医院,实际上綦太太在寻找一切机会将那飘在空中的希望抓实。
不过,这都是经得起推敲的须一瓜的巧安排,不然,只愿意向喜欢云彩的同好打开话匣子的綦家小朋友,怎么可能与母亲恰巧是气象工作者的刘博在白色SUV里聊得那么欢?“那个叫刘博的光头男人,终于被童心点燃,他不仅有问必答,后来还摇下车窗,伸臂竖起三个指头,用指测法,教男孩区别了一座云是层积云还是高积云”,这一大段“插话”只是为了呼应小说的篇名“去云那边”吗?不。须一瓜借綦太太、綦家小朋友与刘博的巧遇想讨论的问题,随着綦太太在小说刚开始就几乎坐实丈夫出轨的事实而早早确定:这是一篇讨论爱情容易婚姻难的小说。而同时让刘博正处在离婚冷静期的最后几天,须一瓜用一篇小说传递着她的忧虑:时下的婚姻就这般弱不禁风了吗?为此,她不惜放下自己轻车熟路的颇为前卫的表现手段重拾起巧合这种老式套路。《去云那边》里的巧合有些多,一定是周遭的人们、周遭的婚姻让须一瓜切肤地感到,“婚姻是一口能把两棵小白菜煮烂的锅”,已被周遭的人们、周遭的婚姻习以为常得仿佛那是每家餐桌上的一日三餐,好吃难吃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须一瓜却倔强地认定,能把两棵小白菜煮烂的婚姻,必须拿出来说道说道。至于一再启用巧合的表现手法,一定是她觉得非强刺激的叙事方式,不足以引发读者与之一起来琢磨这个看上去无痕却暗涛汹涌得足以摧毁美好生活的话题。
自有小说这一文学样式起,婚姻的是与非就始终是小说家们喜欢的创作母题,那么多年过去以后,相关题材的作品已汗牛充栋,但婚姻中男和女的是与非,却还是没有正解,这就给了须一瓜通过作品宣扬自己主张的空间。《去云那边》尾声中,綦家一家三口正簇拥着挤在龙帝温泉大酒店918房间观赏大地暮色渐起时显现在锦天城天幕上的虹彩云,而不得不跟着綦家小朋友走进918房间的刘博,趁他们不备时悄悄放走了匆忙躲进918房间大衣柜里的穿紫灰色长裙的女人——这就是是须一瓜的婚姻主张:去云那边,也许是已搁浅婚姻的得救之道,但是去云那边的路途遥遥,让穿紫灰色长裙的女人悄悄逃离綦家夫妇的婚姻,才是挽救行将破碎婚姻的最好选择,所以,她让就要走出婚姻的刘博为自己的轻率颇感后悔。
即便已将来源于生活的素材提炼成了文学作品,须一瓜依然喜欢自己的创作能够贴地飞行。《去云那边》再一次用须一瓜刻度的尺丈量出了生活与小说之间的距离,但我们还是愿意相信,须一瓜再现的,就是生活本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