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窗外的天空在云层的遮蔽下蓝中透着点灰，如同教室里擦不干净的黑板，已是傍晚，天空中除了灰色一无所有，没有耀眼的霞光，没有欢快飞翔的鸟，没有飞机行驶后冲刷出来的航线。走在街上偶尔抬头，会看到几根综错复杂相交着的电线，伸张未知名的远方。愚菁嵇踩着那双硬邦邦的恨天高，在坚硬冰冷的柏油马路上发出当当的响声，那声音节奏很快，一声以后下一声紧凑发出，像是赶趟儿似的。

她再也走不慢了，曾几何时，她再也没有耐心停下脚步来慢悠悠地欣赏路边的花花草草，没有足够的心情去关心自己身边平淡中透着无限疲惫的环境，没有足够的热情去对待身边每一个有意或无意接近她的人。噢，对了，她好像好就都没有像很多年前那样没心没肺，肆无忌惮地笑过了，好像笑得太大声，总会招来悄无声息的厄运。

突然间街道上传来轰得一声，这声响将她漂游的思绪拉回现实，不远处，呈现在她眼前的画面就如同谍战片的电影镜头一般来的有点突兀，那个做爆米花的老爷爷一脸灰，只露出一口黄牙憨憨地笑着，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开心地接过老人手中爆米花，踮着脚尖，一跳一闪闯过稀稀落落的街，裙摆在微风中舞动着，划成一道道飘落的弧线。

好熟悉的画面，一如从前小弄堂里穿着一袭白衣骑着单车披着长发简单快乐的自己。只是现在的她，透着成年人特有的疲惫，浑浑噩噩地，对所有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反正，她总要违心地夸奖那些她不喜欢的人，她总要一个人回到出租屋，总要一个人煮一碗挂面蛋，总要努力忘掉那个他，然后尝试着接受不那么喜欢的人。反正人生中多的是被动接受，多的是灰色地带，多的是面目可憎，不是吗？

这是她独居的第一年，出租屋所处的小区没有门卫，一个简陋的，悠长的小巷子，巷子里的路面凸凹不平，退化了的水泥板上有时候会冒出泥土来，但那泥土，早已不似自然物，仿佛被压抑，被束缚太久而呈现出沙化的特征，出租屋在四楼，从那个单元门里面进去，黑黢黢的一片，到处充斥着不知来自何处，莫名其妙的发臭的味道，白天，阳光射进来的时候，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明灭可见，它们好像好久没有得到过温暖似的，紧紧绕在光线周围，目光所触，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沧桑感。晚上她不得不屏住呼吸，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打着手机上的手电筒，迈开那沉重的步伐，懒懒散散地走上去，摸出钥匙，开门，开灯，开灶，开饭，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总是有过不完的阴雨天，晾不干的发了霉的衣服，以及冷冷的钻进人脖子里的风，在这里生活，人会变懒，变笨，变得不知所措，甚至浑浑噩噩。

她知道，这些会是暂时的，尽管未来看不到边。有时候，她会突然想起小时候端着饭碗坐在家门口的经历，那时候她只是蹲在门槛上，一只手捏着筷子，垂直地插在碗里，不时用筷子捣一捣碗里的饭，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伙伴们跳橡皮筋，跳方格子，母亲一遍一遍的退催着要刷碗，而自己碗里的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童年里，小巷深处，路过的叔叔骑着自行车悠悠地往前走，漫不经心地哼着小曲儿，看到她的时候，总说她又长高了。童年里的下雨天，院子里会有很多积水，会有小伙伴们那些作业本的纸叠成小船，然后把它们染成五颜六色投到水里，飘过高涨的水面。有时候也听到不幸的事情，谁家的女因为某某事件上吊自杀了，谁家的孩子去河边游泳淹死了，谁家活了八十岁的老太太终于老去了。

或许，尘封的记忆不适合重新打开，有或许，人生中的事，本就是有去无还。至今放在她床头的是母亲的一本日记，几年记录着有关于她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爸爸的花儿落了，妈妈的风筝也不知什么时候断了线，奶奶的牙掉光了，爷爷走后也曾托过梦了。邻居搬走了，伙伴们各奔前程，好久不见了。只有门前的杏树还固执地生长着，一年又一年，开花，结果，叶落。

所谓爱人，无非『珍惜』二字。凡能让人潸然泪下的，都是值得铭记的。

她走到窗前，立在那里点了一根烟，看着烟雾缭绕混合着玻璃上反射着的灯光，觉得空虚中带着一点不切实际的美妙。拉上窗帘，关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冷气透背，也许需要借着酒才能入眠。

已是秋季，那是一个要走过很多路，受过很多苦，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喜欢的季节，那份清爽，那份舍得，那份疲惫，那份破败，只有经历的伤痛，才能理解和懂得，才能接受和原谅。她已经深爱秋季了。

愚菁嵇的夏天，逝去了，欢乐，纯真，过多的期待，以及那些荒唐的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的故事，连同曾经唱过的歌，爱过的人，喝过的酒，吹过的牛一起，死掉了，埋葬了，不再重要了。

自会有秋天的清爽，冬天的深沉，以及年复一年的春日，眷顾她滚烫的身体，她赤诚灵魂，她日复一日做不完，说不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