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飞花令2）

这双手（飞花令2）

大姨家和我家的关系，可以说是好到跟一家子似的：大年初一，我们第一个拜访的必定是大姨家，我和哥哥生日那天，大姨一家也一定会不辞风雨，来给我们包一个大大的红包！想当年，他们姐俩，嫁到同一个村子，据说我妈的对象还是大姨夫给介绍的，不知道是不是空间的距离让血缘得以真正地把亲密延续？反正我是自小在大姨的家中长大，后来两家均搬到镇上，搁得还有些远的，可我每逢暑假，也都要去住个半月，直到工作。

有人说，长大，就是更少地回父母的家。我工作以后，住在家里，所以这话对我来说没那么准确，但仔细想想，我真的少回了一个家，那就是大姨家。前段时间，我跟项目进程，九点多才进了家门，惯例在妈妈睡觉前唠两句，她突然就提到，大姨问我怎么那么久都没过去。妈妈替我解释，说我太忙。直到那时，我才想起，是啊，好久都没回去过了。“你大姨一直都把你当亲闺女对待的，抽空过去一趟。”

妈妈这话，平日里我是最烦的，谁谁谁小时候最疼你了，谁谁谁对你最好了！我一律视为对亲密关系的绑架，我真没看到她们对我多好，顶多也就是拿我来当走亲戚时的一个由头，还有谈资。可是这一次，我半点都没有厌烦，只存愧疚。像是久未归家的游子，突然想起，远方的家。

所以第二天，我趁着开会的空档，中午去了一趟。空着手，什么都没带。这也是大姨立下的规矩，去她家什么都不能带！你回家还带着礼吗？！

进了小区，近了楼房，爬上了楼梯，敲门。

里面传来了回应声：“谁啊？”我立马答道：“我！”说完才想起来，我并没有提前跟大姨说我要来，她听不出来怎么办？正要再报上名字，大姨已经开了门。“咔嚓”一声，侧身开门的那个人，那个满头白发的，穿着碎花蓝底棉袄，撒着棉拖的老人，她手上沾着些面，不过毫不影响我对她的亲近。我一个猛扑，把人扑进了大厅。

“你妈不是说你忙吗？怎么有空过来的？”

“我在附近开会的，来蹭饭，下午还得去。”

“下午几点？”

“2点的”

“那来得及，我给你做肉夹馍吃！”

说着，把团好的剂子活一起，重新揉起来。

心里想着上一次吃到大姨做的肉夹馍，是什么时候呢？视线看着案板上忙活的一切，面粉微扬，大姨那双灵巧的手像是被它们糊在一起了似的，有点看不清。我连忙把视线转移，在整个餐桌上游走，不觉，就看到了桌边有些格格不入的红瓶老干妈，还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这是给我留的吧。”

大姨在一旁边忙，边答：“我上次去超市买，楼上那个平平奶就问，你们家也喜欢吃这个？我闺女特喜欢吃！我就说，我家是我外女最喜欢的。那老太太还不相信，你竟然知道你外甥女喜欢吃什么？！怎的，不行啊？……”听着她絮叨地讲着，就觉得这东西，今天看起来，格外美味，去厨房拿出煎饼筷子，捞起一筷子，摊煎饼上！混然忘了我半年前就已经戒断了各种酱料。

吃完煎饼，一本满足。大姨眯眯地笑着：“瘦咯，还在减肥呢？”我一个激灵，怕是又要被念了！关于我减肥的事，已经被全家人批判个遍了，可是大姨没有多说，“瘦了也好看。”就进厨房开始拌馅料。大块大块的红脊肉，拌着葱的青白，有些诱人。大姨把它递到我面前，“闻闻。”上面撒上了孜然，再加上腌的正好的肉香，还没熟，就已经能让人垂涎。我作势要去尝，就被大姨挪走，“这还没熟呢，你去看会儿电视，一会就好！”

这双手（飞花令2）

在大姨家从来都是轻松自在的。没有走亲戚的繁杂应付，也没有在家时妈妈不停的唠叨，我只需要做自己的事情，大姨也准备着她的饭菜。饭菜，是大姨每天的主旋律，早上早起买菜，回来就开始摘菜，洗菜，和面，准备。大姨家常常吃面食，包括饺子，包子，馒头，饼，大概也是因为面食够耗时间，等准备好了，差不多出去上班上学的人，就纷纷到家了。

不过这次，我没打算去看电视，也没打算做自己的事情。我记起，今年过年，和大姨家哥哥喝酒闲聊，他指着阳台里大姨和我妈的身影说，“你看，这场景多好看，就是不知道还能看几次。”那句话，让我当场哭了个稀里哗啦。我知道，我能看到她们的时间，已经在一分一秒地减少。我撸起袖子，准备帮忙。“你别弄一身面！”“不怕。”我拿过擀面杖，“我妈说，我要是想做面食，就来跟你学！”

大姨愣了下，就答应道：“行！你想学什么，我会的，都教给你！”

我很使劲儿地同擀面杖周旋着，不时看着案板上的那双手，白，大姨很白，白得连手上的青筋都十分清楚，更不用提那一道道纹路，跟刻痕似的，有点深，也不知是谁狠心刻上的。

“擀薄咯。”我这才发现自己手底下的面皮，薄得都近乎透明了。大姨眯眯笑着，拿过我手里的工具，和成果。手那么一捏，就将面皮和在一块，白白的手掺进白面皮里，几个来回，就恢复成了面剂子的模样，平平压下，擀面杖就开始派上用场了。

轻巧地动作，和使足了劲儿的我不同，大姨使的每一处力道，都是往桌面倾斜而下，在厚薄够了的时候，面皮自动旋转起来，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为什么我擀的就不会自动转啊？”

“你还小，长大了就会了。”

我作为家族中年纪最小的孩子，现在，也都已经而立之年了，曾经经受的宠爱，现在，也顶多变为感慨，宠得这么多年，没想到，也长大了。直到现在，会说我还小的，似乎也就只有大姨了，想到这，眼中顿时凝出泪来。

这顿饭，我吃得比平时多，只想着把她做的所有的饭菜，一股脑全都塞入腹中，只为吞下她的失落。

时间，过得飞快，陪大姨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到了该上班的时间。我们在门口分别，她眯着眼睛，看着我，笑着说，下次有空再过来，她再给我做好吃的。

这从来都是她唯一的要求。

我一把搂住了她。大姨年纪大了，我不知道下一次，还会隔多久，我也不知道，下次，究竟还能有几次？我抱着她，久久不愿撒手。

“都多大了，还让我抱呢？”我趴在她的肩窝，没敢动，只是点点头，是怕她看到我的眼泪。

她使劲地把我往上搓，想像小时候那样把我抱起，可是我却没有动弹，成年人的重量，让她有些喘息，也不无遗憾地说道：“大姨抱不动你咯。”

“那由我来抱你！”

我揽着她的腰，轻松地把人抱离地面，这是我一直想要做到的，就像和她的那个约定，“来我家，我妈不管你饭，我管！”可吃到了我做的大餐时，我只看到了她笑里带着泪。

我们都遗憾着时间为什么会那么快，还没来得及宠爱，就让孩子，长大了；还没来得及回报，就让大人，变老了。

离开前，她把我送到门外，朝着我摆手，我也不舍地连连回头。

最后，

我还同她约好：下次来，她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大姨做的东西，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