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是我初中同学,说话,做事慢慢悠悠,但是总是有超过他那个年龄该有的沉稳踏实。初中毕业以后他去了西安的一个化工厂倒班照看设备。每次我回家,他都会拿着看我爷爷的借口,拎着水果,牛奶来我家。我们俩就这样坐在炕头上,聊他的近况。他喜欢上一个西安当地姑娘,后来还让姑娘坏了孕,对于怀孕这件事,双方都很害怕。小修面对人生的第一个大抉择,他明智的选择了流产。什么女方父母看不上这个外来小伙,他们俩最后分手了,谈及整个过程,他声音颤抖,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他最后说:“我们俩分开后,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完了。”他就这样一边说,一边抽烟,我也陪他抽,后来烟灰缸都满了,他也不说了。他确实说过他完了,要不是当着我的面,他肯定会哭出来。但我觉得人没有那么容易完蛋,更别说在20十岁不到的年纪做出的这种结论。
在他感觉要完了之后,他爸把他从西安叫了回来,让他帮着照顾貂场。12年那会养貂很赚钱,像他家在村头承包几亩地,养貂,配种,扒皮,还上银行的贷款,那几年每年净收入20多万。又过了几年他来我家看我爷爷,开着自己刚买的小汽车,满面春光。我们聊天的内容这些年来都没有变,说完近况后,就开始感情、工作的话题。关于对象,他笃定的告诉我:“一定要找个孝顺的,像我媳妇那种。我二姑把她介绍给我,我一眼就看出来她就是我要找的人。这两年我们在一家子住在一个屋檐下里,她从来没跟我爸妈拌过嘴,也从来没让他难做过。”他说话的时候,用的那毋庸置疑的语气,让我毫不怀疑他现在过得很幸福。他想说服我回家自己干,说现在老家发展机会多,个体经营很赚钱,不信我一个大本毕业生每个月只能拿四、五千的死工资。
我的朋友劝我往大城市走的很多,但是劝我回农村老家的就他一个。不过他说完之后,我心里就一直有这个想法,倒不是因为他说的自己单干能挣多少钱,是因为我羡慕那种笃定自己幸福的语气。不止一次的幻想,我能回家养猪,或者是种黄烟,或者是栽松树苗。经常做梦自己在太阳底下拿着工具具做什么农活,每次醒来都忘了到底是在收麦子,还是在除草,但唯独记着脚踩在农田里那种松软的感觉。有次做梦回到从前,大家伙都在地里跑,一边跑一边打闹,我跑着跑着跑迷了路,一边哭一边寻找,然后我看到了我家的牛,我该是离家不远了吧,他头也不抬的自顾自的吃草,然后我又看到了我家西边那条河,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弯弯曲曲,远处就是村西成片的杨树林。那种开心也只有哭能表达。开心醒了,枕巾果然湿了一片。
如果我还能找到我初中时候写的日志,封皮上肯定有这么这样的拙劣字迹:家是我心灵的港湾。学生时代将老家看做自己劳累、受挫后充电,寻找抚慰的地方,那会觉得老爸嘴角的法令纹,可以帮自己撑起一片天。长大后慢慢发现,它变得不再那么被需要,然后我们就自大的挺起胸脯,越走越远,远到家人看不见,听不到。直到有一天,有了流泪也解决不了的困惑,才发现回家、能在地里奔跑只能作为一场梦。
我妈见每次看新闻哪里有大学生跳楼,哪里有人事业受挫,负债累累上吊,就诚心诚恳的对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别干那种傻事,大不了我们回家种地。”如果所有的问题都能用回家种地来解决,那这个世界得多么的简单。
再说回小修,近几年养貂行情不好,他放弃了貂场,东拼西凑搞了一台挖掘机。前些天在我们村头挖树墩,听说我回家了,来我家坐了坐。“现在小儿子都上幼儿园了,还是得卖命挣,看看等攒点钱送老大去县城上小学,老家教育质量跟不上。”看起来跟他跟以前一样开心,还是很能抽,牙齿都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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