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来了,又走了;有些人走了,却不会再回来。”
1.
或许是因为自己还太年轻,或许是因为相对而言还算幸运,因此,活到现在,只参加过两次葬礼。
但每一次,都像是在提醒自己,人生没什么了不起……
葬礼的场面,一向壮观与浩大。
参与其中的人,数量之多到可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的。
但于其中的大部分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场热闹地惨绝人寰地集体活动,就像其他任何毫不关己的大型聚众活动一样。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出殡、喜欢看遗体告别、喜欢看他人嚎啕大哭?
是因为喜欢凑热闹?还是因为想看看最后自己到底怎么走的?然后幻想着,自己走的时候,场面是否也可以如此风光?
2.
第一次参加葬礼是2008年的正月,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那应该是十二年前。
葬礼的主角是我奶奶,那个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女子,那个中年时就开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患。
奶奶逝世的具体日期其实是2007年的腊月27,距我们传统的除夕之夜仅三天。
就三天,上天都不肯再给了。
爷爷说:“我多想她可以撑到过完年,那样她就63岁了,算是多活了一年了。”
63岁,对于很多同龄人来说,那是安享晚年的开始,余下的日子里尽是子孙绕膝的快乐……
可对奶奶而言,却成了彻彻底底的与世隔绝。
我是在葬礼那天赶回家的。
那一路,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近乎空白的大脑唯独希望,驶向前方的车轮,可以滚动的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终于,从老家院子里不断传出的哀乐和人群的嘈杂声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知道,到了。
我还未跨进家门,就清晰的看到了客厅门口左侧放置了一张类似床的木板,奶奶很平静的躺在上面,面部肌肉虽然已凹陷的不成样子,但依然可以看出略带的微笑。
我至今都不知道见到奶奶遗体的那一刻,为何没有哭?
我一向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但为何没有哭?
我在母亲的示意和指点下,下跪、叩拜,继而上香。姑姑们和婶婶、妈妈则坐在遗体旁痛哭流涕的喊着“娘诶,××回来了”“娘诶,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
之后,我发现,每来一个人上香,她们都会继续那样的哭喊。
于是,我觉得,再伤心绝望的时刻,一旦在众目睽睽下表达的次数多了,就难免会让人觉得刻意!
当然,我并没有怀疑大家痛苦的程度,更不认为大家的痛心疾首是伪装。
3.
在和一些久未见面的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寒暄、互道悲伤后,便到了吃饭的点。
那是一顿菜肴极其美味、丰富多样的丧宴,人头攒动的场面显得热闹非凡。
每上一道菜,大家都客气的对同桌的人说:“吃哈吃哈,都别客气,多吃点……”
就这样,他的筷子递回去,她的筷子伸出来,如此反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美味佳肴带来的满足感。
但,每一道菜于我而言都像是诀别,它仿佛在跟我说“吃吧吃吧,吃完这一顿,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一顿饭是与你奶奶有牵扯的了。”
那一顿饭,我吃得很莫名。
葬宴结束后,所有的子孙和部分亲戚就该“买水(乡下方言,意思是给老人送葬)”了。
家里人早早商量好了买几个池塘、路线走向等事宜。
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家属,披麻衣、戴孝布、穿白服。
每到一个池塘边,我们家属就要烧香、下跪、叩拜,然后接着往下一个塘走去。
送葬的队伍有多长?花圈有多少?抬被褥等送葬品的人多不多?
这些都是衡量葬礼够不够隆重、儿孙们够不够孝顺的标准。
送完葬,迎来的是我们作为儿孙,最不想面对和最悲痛欲绝的场面。
起初,我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该进行什么步骤?我呆呆的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站在奶奶的遗体旁。
一向胆小的我,那一刻却有勇气看完接下来得一切。
他们正在用棉花把奶奶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最后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接着再把衣服穿在被棉花层层包裹的躯体上。
那一步骤,均是由专门给去世的老人穿衣服的专业人士完成。
然后,我看到的是姑姑在流着泪给奶奶梳头,姑姑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些什么我不知道。末了,才听一句“娘啊,没梳疼你吧?”
那期间,我一直处于漂浮状态,始终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尴尬和无知的表情。
突然,刚才那个给奶奶穿衣服的专业人士把我和姐姐叫到了一起,他指了指自己手里拿着的鞋子,轻声对我和姐姐说:“等会儿你俩给奶奶穿鞋,记住,你俩一定要同时拔上去”
姐姐一脸不知所以的问“万一没有同时拔上去怎么办?”
“一定要同时拔上去”专业人士没有回答姐姐的问题,只是把刚才自己讲话的重点重复了一遍。
“你俩同时默念一二三,跟着节奏往上拔不就可以了吗?”母亲在一旁说道。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心里大概都在担心“万一没有同时拔上去怎么办?”的问题。
你俩过来给奶奶穿鞋”专业人士轻声喊。
我和姐姐人手一只鞋,脚步轻轻的往前走着。
那一刻,我认为我和姐姐的心理状态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同样的害怕、忐忑还有一丝莫名的自豪。
“一、二、三,拔”我和姐姐很有默契的同时把鞋子给奶奶拔了上去。
一声吼叫把我从刚才的忐忑中拉了回来,姑姑们、婶婶还有我的母亲,开始哭天抢地,爸爸和叔叔抬着躺着奶奶遗体的木板床朝祖厅奔去,因为,那里放着奶奶的木棺。
我们一行人,紧随其后,也往祖厅的方向走去。
等我走到祖厅时,奶奶的遗体已经被放入了木棺。
木棺旁边有个人手里端着一碗酒,他告诉我们要用手指蘸点酒再抹在奶奶嘴唇上。
后来我知道,那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敬她老人家酒了。
随后,木棺盖缓缓推入,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发了疯一样在阻止木棺前进。
我和表妹哭着大声喊“奶奶,不要走”…
大姑姑哭得昏厥在地,表姐转身把大姑姑抱起来,两人继续哭成一团。
小姑姑则固执地趴在还未被棺盖盖住的那一头,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抵挡住棺盖封闭。
爸爸和叔叔,两个大男人,此刻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痛苦和悲伤,毫无形象的哭着,眼泪和鼻涕相互交错……
棺盖,怎么可能因为我们难过就不闭合了?
正如奶奶,她不可能会因为我们舍不得就回来了。
这是一个过程,无论你究竟有多难过多不舍,都不得不面对的过程。
这个过程,也容不下你的半点贪恋。
八个人抬着的木棺,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奶奶可以回来,我多想此生再没有阴阳两隔。
4.
行文至此,我忽然明白自己刚看到奶奶遗体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哭?而盖棺盖的时候又为何哭得那般绝望?
前者是因为,我觉得只要还可以看到她,哪怕她没有呼吸,我伸手,便还是可以触摸得到的。
可后者呢?只要棺盖一闭,必将是一场彻底的、永远的别离,今生今世,永不相聚。
葬礼结束后不久,我就踏上了回某市的火车。
那一路,我开始反思自己,并重新审视亲情。
5.
第二次参加葬礼,是2015年三月。
我在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看叶落如何归根。
他是先生的小姑父。因为我和先生结婚不久,所以并不太了解那个躺在冰棺里的故人,今后也无从了解。
只听说,他生前不是个好惹的人,蛮横、霸道、无理。
但那天,大家都说他的样子很慈祥。
上完香,先生便拉着我往外走。
我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躲在一旁哭了起来,这和自己看到奶奶遗体时的感受截然不同了。
后来我想,这大概是因为近两年自己身上发生了太多意外,以至于年岁越长,越害怕面对变故,越难以接受此去不再的别离。
那一切,与我没有太多连和感情,因此我也不是因为不舍和伤心。
我只是因为看到,一个人,无论生前如何嚣张跋扈如何霸道欺人,又或是如何与人为善如何助人为乐,到离开的那一刻,它都让人觉得孤独的可怜。
从此以后,世事不再知、亲人不再聚、朋友不再见、爱人不再爱,孤独的躺在狭小的空间里,静待腐烂。
这是每个人,唯一不可摆脱的宿命。
每一场隆重的葬礼,都不过是后人的自我麻痹和慰藉,而它对于对那冰冷的尸体来说毫无意义。
但,后人始终需要这样的慰藉。
而后,我顿悟,我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
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也变得那么孤独和无助,我害怕我再也无法知道我爱的人过得好不好,我害怕无论她们怎么呼唤我,我都听不到更不能给予回应,我害怕……
6.
很多人都说,我们中国人从不谈死亡,因为恐惧、因为害怕,所以我们更没有能力去正确面对它。
可我认为,与其说是害怕死亡,倒不如说是害怕别离。
死,有何惧?不过是眼一闭而已,再也睁不开才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正如,我们真正惧怕的是再也回不来、再也看不到、再也无法拥有,只能抱着骨灰盒、抱着遗照、抱着一堆残缺不全的回忆,除了沉默,别无他法,除了缅怀,别无他选。
我也认为,面对至亲的离去,我们是如何也学不会所谓的正确对待的。
所有的疯狂、沉默、歇斯底里,都是深情使然。
我知道,生和死,是两种因果关系,必然的结果。
但我也知道,我爱你,所以学着放下;你爱我,所以我不敢离开。
此刻,我想起奶奶去世后,姐姐QQ状态上的一句话“有些人,走了,又来了;有些人,走了,却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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